2019年，香港爆發反修例事件，超過100萬人上街遊行抗議，2020《國安法》實施，引發不少香港人移居外地；在文化、語言、飲食與香港落差不大的台灣成了多數香港人的移居首選，但許多港人到台灣後發現，申請屢被刁難，要取得身份證似乎不是這麼簡單，今年開始興起一股去英國的「二次移民潮」，而這些生活在台灣的港人所遇到的焦慮不安，對未來的不確定性，恐怕是目前還生活在香港、仍在考慮要不要移居台灣的港人最應該深思。
文：王昭濱 圖：受訪者提供、資料圖片、網絡圖片
根據台灣內政部移民署統計資料顯示，2019年來台居留港人有5858人、定居1474人、2020年居留10813人、定居1576人、2021年居留人數達到高峰，有11173人、定居1685人，2022年居留8945人、定居則有1296人，定居人數有明顯下降的趨勢，這是否與台灣當局對港澳人士移居來台的規定收縮多變有關呢？
千名專業護士申請定居
就在5月30日當天，台灣當局監察院接到一位具有香港醫護資格的港人投訴指出，她申請在台定居和報考專門職業技術人員證件遭駁回，目前求助無門，已經損害其在台居住及工作權益，監察委員紀惠容對此表示，香港申請來台居留的專業護士，至今已有千餘人，但在申請在台定居時卻有很多門檻。其中包括要求補交台灣相關專業考試合格證書等資料、或在台居留連續滿5年等。
紀惠容指出，到底香港專業人士申請定居的相關審核標準及法令規定是甚麼、共同審查機制有沒有應檢討改進的地方、以境外學歷報名專門職業及技術人員考試的相關標準是否適合等疑慮，她已經申請調查釐清。
而像是上述案例、對於近年移居到台灣生活遇到其他窘境的港人可說不在少數，6月6日晚間7點，台中市國光路上的恩光堂教會仍燈火通明，因為這是許多剛來到台灣、生活在台中的港人的「國語正音班」地點，與其說是上課，倒像是港人們的吐苦水聚會。
「國語班」變成吐苦水大會
恩光堂教會大約有70多名香港人，有些是原本在香港就認識，另外有些則是陸續移居台灣、定居台中後，因為都信仰基督教，經由介紹在恩光堂教會相見歡，彼此成為生命共同體。同在恩光堂聚會的台中市五光國小老師王巧萍，對於這些遠道而來的「新移民」很熱情，「我覺得他們很可愛啊，只是台灣政府的移民規定反覆無常，這樣對他們太不公平。」
王巧萍老師的這句話瞬間引發在場港人們的心聲與不滿，2019年初以「投資移民」來台灣的Ryan與Karen夫婦，因為是以「舊制」申請來台，意即只要在台灣經商超過一年，便可申請台灣身份證，但夫婦倆在前年9月遞交申請表後，台灣移民署官員派人前往探訪一次，除了看看相關文件，也拍了一些照片，過程大約10分鐘，未料從此便無下文。
收到「加監信」再觀察一年
結果到了去年6月，夫婦又收到港人口中所謂的「加監信」，表示要再觀察一年，而這一年還不是由他們遞交申請表計算，是從收到加監信開始算起，也就是說過去的9個月全部作廢，移民署官員還強調，一年後再還要重審資格，而且沒有確定時間及結果，還不一定核發身份證，Karen打電話詢問官員，加監一年要如何做才符合規定？結果得到的回覆是「跟之前一樣便可。」Karen不禁納悶？「那代表我之前做的沒問題啊，請問我到底哪裏做的不對？」
讓夫婦倆不解的是，台灣當局對移民規定朝令夕改，又從原本舊制的1年改為新制3年，才可以有資格定居拿身份證，夫妻倆忍不住痛批，「對於政策未改變前已定的個案，怎麼可以毫無誠信，簡直沒有契約精神，當初不是審批過身份才批出居留證嗎？現在申請定居又多方阻攔？為何要玩弄我們到如此地步？」
Ryan與Karen夫妻倆的心聲，讓以醫護專業身份來台的阿文與Bonni夫婦也有同感，「當年把香港房子賣掉，帶着所有家產來到台灣，就是希望能在台灣落地生根，結果政策一改再改，處處防着我們，舊制又換新制，直到現在拿不拿到身份證也不知道。」Bonni說，「可以理解台灣政府對移民規定的嚴苛和審查程序，但總要有個時間表和確定性，畢竟我們所有家產都在這裏，台灣是我們的家，香港已經回不去了。」
專業醫護連老人院也不能工作
而Bonni遇到的情況與監察委員紀惠容目前正在調查的案例相同，她在香港已經具有醫護專業，所以才移居台灣，結果來到台灣才發現，規定上是可以工作，但實際根本找不到工作，因為台灣多數人講閩南話，根本無法溝通，「我就連想去老人院照顧老人也不行，政府說我醫護專業不符，要我另外考執照，但又限制一堆，還問我在香港是念哪一家醫護學校，台灣如果不承認這家學校，我連考試資格都沒有，這不是要逼死我們嗎？」
Bonni也提到，港人目前在台灣政府的認定屬於「外國人」，依規定，如果有台灣僱主願意聘請她擔任醫護人員，就必須給付台灣最低工資26400元的2倍薪水，「語言就是個問題啊，沒人要請我？移民局又要我提供工作證明？這很矛盾啊。」
其實Bonni說的語言問題，就是很多港人遇到的障礙，「廣東話發音有9個音調，與台灣5個音調不同，很多普通話的發音和咬字對他們來說是很困難的。」王巧萍老師表示，之所以會決定自願並無償開設「國語正音班」，是因為教會一位移居來台的港人Brain，某次因為手臂受傷，Brain找了中醫看病，結果就醫多次手傷仍未痊癒，王巧萍得知後詢問，才知道是Brain因為普通話發音不正確，表達的意思與醫生理解有出入，以致無法對症下藥，王巧萍便萌生開班想法，決定幫助這些港人「說正確的普通話。」
太太曾在地鐵工作不能取證
而Brain是當中比較幸運的，他在2018年12月以舊制資格、投資移民來台，2019年12月即遞交資料，隔年1月就順利取得身份證，Brain取得身份證後，申請太太來台團聚，但Brain的妻子卻因為過去曾在香港地鐵公司工作，而地鐵公司被台灣當局認定有「中資疑慮」，所以太太至今無法取得身份證，Brain無奈的說，「我常常睡醒的時候都在想，我怎麼會在台灣？好想念香港啊，我們香港房子賣掉，帶着全部財產到台灣，我取得身份證，太太卻沒有，找工作也處處碰壁，假設有一天我突然死了，太太要怎麼生活？老本也會吃光的，最後只能回香港無依無靠。」
Brain氣憤的說，台灣當局又規定他的投資公司即便虧損也不能任意停止營業，因為公司一旦停業，太太也必須回到香港，「政府說太太是『依親公司』，不是依親丈夫，我認為這已經違反人權。」另一名同樣是以投資移民到台灣的Felix則說他搞不懂台灣政府的官員思維，移居台灣前，政府要他寫投資計畫書，還要先寫店面開在哪裏？供應商是誰？「這些未來的問題我怎麼寫？難道要我造假嗎？」最誇張的是，政府還要求Felix提供的投資計劃書必須是上市公司的規格，「結果我花錢找人製作設計，移民署官員看都不看一眼。」
租樓：一年租金三個月押金另要擔保人
即便這些港人都對台灣移民規定多有怨言，但整個採訪中，他們也分享這些年在台灣生活許多難忘的事，與太太來台的兆康說，「因為我們普通話不標準，台灣人聽到口音就知道是香港來的，都對我們很熱情，還會主動帶路，這點讓我很感動。」另外一名不願具名的港人則說，「在台灣可以隨便罵政府，怎麼罵都不會有事，也不用擔心突然被消失。」
兆康的太太惠萍說，她和老公剛到台中的時候，因為是香港人的身份，房東要她一次繳交一年房租和3個月押金，同時還要找一個台灣人作保，「我不認為是歧視，租金和押金雖然一次要繳很多，容易解決，可是找人擔保對我們來說有點為難。」所幸在教會幫忙下，兩人也順利租到房子。
感覺沒有明天考慮去英國
而台灣的健保制度也令港人讚賞，雖然未取得身份證的港人每月繳交健保費要比台灣人多出1000元左右，但獲得的醫療照護也和台灣人相同，「醫療普及沒話說，可是我們要的是歸屬感，在台灣感覺沒有明天，有在考慮離開去英國，但真的很不甘心，畢竟來了3年，甚麼都習慣。」在場港人不約而同的說。
提到台灣的交通，Karen則相當有感，「台灣的騎樓路霸（障礙物）問題太誇張，走路的時候很危險。Brain則指出，在台灣開車很可怕，衝黃燈的問題很嚴重，很多司機變換車道都不打燈，此話一出引來現場港人共鳴。
至於找工作方面，最令港人感到頭痛，Brain說，太太要上網找工作，只有填寫身份證號碼欄位，但多數沒有設置填寫居留證號碼欄位，「光是這點就不用玩啦。」而他本人開公司，還不能找有台灣身份證的香港人上班，只能找正宗台灣人，原因是政府懷疑資料造假，自肥香港人，投資移民沒有優惠台灣人。「你審批過了就該相信我，怎麼我來了一直懷疑我呢？」
台灣政府必須遵守契約精神
不過多數港人仍對台灣的生活便利性、消費低廉、對外國人的友善程度、以及好山好水給予肯定，「台灣的超市很多，甚麼事都可以辦妥，實在太方便。」也認為香港生活壓力太大，凡事好像都講心機，港人們一致認為，「台灣生活很好，可是政策很亂，如果任何事都遵守契約精神，這是個很棒的地方。」
這些在台港人表示，反正都來台灣3年多了，只能再等等看，希望台灣移民規定不要一變再變，他們願意捨棄香港的一切來台灣，就是把台灣當自己的家，任何規定他們都能接受，但請說明白講清楚，條文規定逐一列舉，盡量簡化流程，不要讓他們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飛，等不到答案，他們也提醒香港人，真的要考慮清楚後再做決定是否移居台灣。
台灣移民署否認刻意刁難
台灣移民署表示，香港移民台灣定居案，都是經跨部會定居審查會所決議，但有部分當事人補充文件時，被發現部分投資經營業績薄弱、在台無貢獻專業等情形，才會請當事人提交相關證明文件，當事人只要加以補充說明後仍可繼續在台居留，經後續審查後，便會依規定給予定居，不會刻意刁難。
台灣陸委會則指出，由於主管機關屢屢發現申請者與移民公司有不當操作行為，以致港澳移民台灣亂象叢生，例如投資案件在同一地址設立上百家公司、提交偽造商業契約及單據、設立紙上公司輪流投資，甚至有不少申請者獲准定居取得身份後就撤減資及離台等；為杜絕亂象，會根據佐證資料及實地視察，對於部分有疑問的申請案件暫予保留觀察，給予個案補充說明或補正文件機會，主管機關也會具體明確告知相關情況，當事人如有疑問，也可進一步洽詢，只要事後補正相關文件，可以隨時重新提出申請，不會影響其繼續在台居留權益。
陸委會：不會容忍做假個案
陸委會強調，台灣由多元族群組成，擁有廣納百川、兼容並蓄的文化，歡迎有助國家發展的投資與人才，為台灣注入活水與動能，期盼所有移居者能順利在台安居樂業，在這片沃土與台灣人民共享自由民主人權的普世價值。任何申請案，只要符合《香港澳門居民進入台灣地區居留定居許可辦法》規定，政府都會在兼顧國家安全及人民權益的前提下處理，但為確保國家長治久安，政府不會漠視或容忍明顯造假移民申請案件，這與政府援港政策並無矛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