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死後】破除傳統殯儀陋習創辦「一切從簡」 伍桂麟推廣簡約後事服務 提供生死教育

以香港殯儀業為題材的電影《破·地獄》破盡票房紀錄 ,帶出生死問題令人深思,同時也讓觀眾了解這行內的生態面貌。
然而,生死教育顧問、遺體修復師伍桂麟認為,電影只是呈現了殯儀業比較美好正面的一面,相反一些不好的地方和陋習並沒有顯現出來,例如行內服務的透明化非常低,又會以不同方式加價。
有見及此,伍桂麟在2020年年尾創立了殯儀社企「一切從簡」,致力推廣簡約而莊嚴的後事服務,減省不必要程序及開支,為基層或有需要人士提供可負擔的「醫院直接出殯」服務以及相關支援,近年更積極推廣綠色殯葬並提供生死教育。他說:「成立『一切從簡』很明顯是跟傳統殯葬有不同看法,但仍然能夠做好身後事,也可照顧到喪親者的情緒需要。」

文:Mike 圖:陳錦輝、網上圖片

生死教育顧問、遺體修復師伍桂麟認為,電影《破·地獄》只是呈現了殯儀業比較美好正面的一面,相反一些不好的地方和陋習並沒有顯現出來。
生死教育顧問、遺體修復師伍桂麟認為,電影《破·地獄》只是呈現了殯儀業比較美好正面的一面,相反一些不好的地方和陋習並沒有顯現出來。

 

大眾接觸殯儀業機會不多,不是所有人都適合這行業工作,除了「膽要夠大」,也需要一些「天分」。伍桂麟因為媽媽有親人在殯儀館做遺體處理相關的工作,因此24歲左右便開始「入行」,從學徒做起。

天生吃「殯儀」這行飯

伍桂麟到長者中心推廣「生前規劃」,當中有接近八成長者都會選擇「一切從簡」,其次有兩成會選擇「人有我有」,甚少人會希望「風光大葬」。
伍桂麟到長者中心推廣「生前規劃」,當中有接近八成長者都會選擇「一切從簡」,其次有兩成會選擇「人有我有」,甚少人會希望「風光大葬」。

他認為自己注定是「吃這行飯」,因當初就算看到不同遺體,心理起伏也不算大,就算有一點點忌諱,但那種忌諱是源於從小到大被娛樂文化營造出來那種恐怖影響:「當我進到遺體防腐室,見證到不同遺體時,其實第一個感覺,即使當時只是二十多歲,也好像看到很多病人躺在那裏,不同的是這些人當時已沒有了氣息。」

伍桂麟表示,大家平時看電影,鏡頭中擺放遺體的房間通常陰陰暗暗,遺體面色更必然是青色,但實際情況比大家想像中光亮一點,而每具遺體之間都會因不同死有不同呈現。他強調工作時會有不同的人在一起,並不如電影中需要孤獨一人去面對,所以第一次進入這個「場景」時,他不會有那麼大恐懼。電影《破·地獄》中那種入行經歷非常戲劇化,現實中絕對不可能那麼容易「上手」:「電影跟現實中入行做殯儀挺不同,我會視之為一個冷門、比較少人認識的專業工作。」

殯葬業封閉透明度低

伍桂麟指一般長生店的氣氛「灰灰暗暗」,容易讓客人感到不舒服而倉卒下決定,想盡快完成所有事情便離開,故「一切從簡」反其道而行,希望讓客人能舒適地處理先人的身後事。
伍桂麟指一般長生店的氣氛「灰灰暗暗」,容易讓客人感到不舒服而倉卒下決定,想盡快完成所有事情便離開,故「一切從簡」反其道而行,希望讓客人能舒適地處理先人的身後事。

伍桂麟認為電影《破‧地獄》令大家多了留意這個行業,但需要注意的是電影只呈現了行業比較美好正面的一面,反而一些不好的地方和陋習則表達得相對少一些。他舉例,行業透明度實際上非常低,例如大家很少會見到有相關招聘,遺體處理工作也是一個相對傳統或封閉的手藝,需要以師徒模式傳承下去,有別於外國需要考牌,或有專業制度規範相關資格。

除此之外,行業內價格透明度也相當不一。伍桂麟說:「香港人一般是精明消費者,除了『格價』外,也會看清楚價錢合不合理?服務好不好?有時更會『講價』,但這些都只限建立在大家舒舒服服、生活所需或娛樂消費之上。」然而殯葬是一件相當不同的事,一些行家就算定了價錢,之後就會用不同方式去加價,當客人處於喪親狀態時,往往沒有心情去貨比三家,只想盡快完成事情,不會太計較價錢:「經常有一種說法:既然給先人做最後一次就要做好一點;又或做好一點對先人也會好一點、做多一點會對後人好一點等等。所以一但涉及辦喪禮,就很難做到真正精明消費。」

伍桂麟解釋,儀式越跟隨傳統做法,花費也越多,因此傳統殯儀行業人士不會希望大家「那麼開放」,如用新方式去做,賺到的錢會少一點。只要說服到客人用不同方法去做「傳統的東西」,就能賺到更多的錢:「到底多做這些傳統儀式是否會對先人好一點?可能是或可能不是,但會不會令行家多賺多一些?這一定是。」客人找傳統殯儀公司往往會花更多錢,這歸究於商業因素大於傳統禮儀文化需要。

創立「一切從簡」因由

骨灰可以制成不同款式的項鏈吊墜、手繩等。
骨灰可以制成不同款式的項鏈吊墜、手繩等。

伍桂麟2011年輾轉到中文大學醫學院當遺體防腐師,他希望通過學校平台向更多人推廣生死教育。入職半年後,他與中大醫學院助理院長陳新安、防腐專家丁偉明推廣「無言老師」捐贈計劃,並取得成功,由最初每年只有4、5人願意捐贈遺體做「無言老師」,到2021年他離開中大時,平均每年約有100人願意捐贈遺體,數字差天共地。他笑說自己十多年前已簽了遺體捐贈卡:「我自己推廣這件事,不做好似『好衰』,在公在私也要做。」

也許在這行業工作久了,見盡生死亦替很多人做過身後事工作,伍桂麟希望能有一間社企幫助到有需要的人,於是創立了殯儀社企「一切從簡」,為客人提供「一條龍」後事服務,協助安排後事之餘更提供全面情緒支援,「身」後事和「心」後事同時兼顧:「除了提高透明度,客人也能自選想要的東西,所有東西不是只有單一價格或套餐,強迫大家一定要做甚麼。」

伍桂麟強調,殯葬儀式沒有必要「人有我有」或考慮「上一代做了現在也要做」,他希望大家明白,有一些新選擇可以更便宜或簡化得多,例如客人選擇火化而非土葬,實際上可以選擇簡單一點的棺木,因先人「長住」的是骨灰盅,因此預算理應用在骨灰盅上。他坦承使用質素更高的棺木能「賺得更多」,但並非「一切從簡」所希望:「成立『一切從簡』的時候,很明顯是跟傳統殯葬有很多不同看法,但仍然可以做好身後事,照顧到喪親者情緒需要。」

幫助弱勢或有需要人士

「一切從簡」店內所有的東西都明碼實價,選擇良多。
「一切從簡」店內所有的東西都明碼實價,選擇良多。

作為一間社企,為有需要社群提供可負擔的後事選擇是其使命之一。「一切從簡」2020年接受了「社創基金」及「香港社會服務聯會」資助,開展了「一切從簡——身心關顧後事服務」,主要為弱勢社群或有需要人士,例如為領取綜援的先人,提供可負擔的「醫院直接出殯」服務及相關支援。

根據社會福利署2025年4月綜合社會保障援助指引,在綜援計劃下,離世受助人的家人或親友可申領殮葬費津貼最高金額17,540元,用以支付離世受助人的殮葬費用,如何好好利用這筆資助成為伍桂麟的「任務」:「要做好身後事,去殯儀館做儀式,這筆錢似可以算是資助,但如果醫院直接出殯,簡單在醫院『院出』,1.7萬元其實不單能做到火化,只要不是選一些很漂亮的骨灰盅,也足夠有餘。」

基層人士易誤墮「陷阱」

伍桂麟分析指,殯葬的預算理應花費在骨灰盅而非棺木上,而骨灰盅價格豐儉由人,由數百至數萬元不等。
伍桂麟分析指,殯葬的預算理應花費在骨灰盅而非棺木上,而骨灰盅價格豐儉由人,由數百至數萬元不等。

伍桂麟透露行內人士的一些「賺錢手法」,形容基層「客戶」很容易會因為不太懂殯葬行情而誤墮「加錢陷阱」,被臨時要求做一些儀式、添置一些物品,繼而出現突然「被開價」的情況:「他們(服務供應商)會認為1.7萬元只能做這麼多,需要多加一些錢,甚至很多時候會跟你說要加一些東西,現在不加就沒有。」

伍桂麟解釋,喪親者就算經歷了一些覺得不是那麼好的服務,也不會專門投訴,皆因他們正在處於哀傷期,未必有心情處理這些事:「平時其他服務供應商有甚麼問題、銷售員有甚麼問題,大家可能會投訴,投訴到經理那邊,又或寫信去報『東張西望』,但如果是一個喪親者,真的不會有這樣的心情。」就是這樣,變相令到一些不是那麼好的手法,直到今日仍然會發生。

「一切從簡」選擇「落腳」深水埗區,伍桂麟是希望幫到更多基層,事實上前期差不多有一半客人都是綜援人士或有特殊需要人士。近年來,中產市民佔比日漸增多,差不多到三分之二。他認為「有得揀」並非單純基層人士想擁有的專利。

「死亡」不再是禁忌話題

「一切從簡」會不定時在店內或社區舉辦活動,希望參加者在照顧自身及家庭方面,得到更多實用的生死教育知識。
「一切從簡」會不定時在店內或社區舉辦活動,希望參加者在照顧自身及家庭方面,得到更多實用的生死教育知識。

向公眾推廣生死教育也是「一切從簡」的使命之一。伍桂麟希望透過講座、工作坊、深度遊、參觀及體驗活動等項目,讓大家明白到「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經階段,令「死亡」再也不是一個禁忌話題。

伍桂麟表示,香港是一個老齡化社會,換言之香港人經歷「老」的時間會特別長:「很多老人家都知道,長命已經不是甚麼很好的祝福,現在是要既長命又健康。每個人也不能避免,當老到差不多,始終有大病會來。」因此,生死教育其中一個重要目標,就是讓市民不再忌諱死亡之餘也不要忌諱疾病,不要害怕老了之後生活模式會改變。

伍桂麟以台灣知名作家瓊瑤作例子,分析瓊瑤並非因為沒有錢、沒有權力或知名度而輕生,她甚至不是「怕死」:「她怕的是再老一點之後所帶來的疾病。經歷過丈夫『插喉』搶救,那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階段,對她來說會有焦慮、恐懼。不是恐懼死亡,而是恐懼死亡之前的掙扎、承受,又不能夠自主的狀況。」

晚年並非只有一條「絕路」

伍桂麟曾舉辦「HiFi 生命音樂會」,希望透過優質音響,讓聽眾沉醉於生命與死亡相關歌曲,照顧心靈、反思人生。
伍桂麟曾舉辦「HiFi 生命音樂會」,希望透過優質音響,讓聽眾沉醉於生命與死亡相關歌曲,照顧心靈、反思人生。

對於瓊瑤的選擇,伍桂麟認為不應將事件太美化、太公開,因為會令到很多有同樣問題的老人家或病人,某程度上有一種效法性:「瓊瑤的新聞出現後,我聽到社福機構或醫護團體那邊,多了老人家、長期病患者或重症病患者自殺,假如身處香港都聽到這些東西,我相信台灣會更多。」

生死教育讓大家明白到進入晚年並非只有一條「絕路」,認識到社會上有很多支援,甚至還有很多選擇,這樣就不會再感到「恐懼」:「認識更多社會、社區政策,又或一些社福支援措施,至少會自己知道有甚麼不足時,總會有個『安全網』撈得住,不會一下子就『跌死』。我會形容生死教育是一個公眾教育。」

見證死亡尋找人生意義

伍桂麟在火葬場送別先人。
伍桂麟在火葬場送別先人。

問到有甚麼信念令伍桂麟決心推廣生死教育?他坦言自己二十多歲從事殯儀業,很早就面對「他者之死」,這些經驗中見證過疾病過身、年紀大、年紀小、名人、富人甚至兇案中的死者也有,別人的死亡讓他明白到生命可以很長,也可以很短,轉眼即逝。他慢慢體會到,既然這樣,倒不如有甚麼事情想做就去做,於是嘗試捉緊自己的同情心,為他人多做一點。

既然進入了「死亡」這個工作領域,可以面對死亡,伍桂麟想利用這份經驗,將「生死之念」或一些準備帶給社會大眾:「很多人都覺得我做這個工作很可怕,做遺體修復會血肉淋漓,但同時自己會多了一些憐憫,想知道人為甚麼要走上絕路。」他不想這個社會有那麼多人因想不開而走上絕路,自己可以做的事就是照顧社會上的需要,例如情緒上的需要、老年化社會衍生的問題:「生死教育是我自己一個志業。」

生前死後「平安五寶」服務

家屬在紀念花園撒放骨灰時,可以在紙撒灰器上寫下對逝者的思念及祝福,市民亦可自備其他撒灰器或容器來撒放骨灰。
家屬在紀念花園撒放骨灰時,可以在紙撒灰器上寫下對逝者的思念及祝福,市民亦可自備其他撒灰器或容器來撒放骨灰。

據政府統計處數據顯示,2023年香港65歲以上人口已達157萬,佔總人口21%,正式進入超高齡化社會,預計到2046年,老年人口比例攀升至36%,老齡化程度位居全球前列。

香港未來人口預期持續高齡化,對伍桂麟的工作會帶來甚麼影響?他指出2022年經歷疫情之後,多了很多老人家詢問「除了做身後事之外可以做甚麼」?又或者「如何準備生前規劃」?這批老人家大多沒有親人,換言之是獨居長者或雙老獨居。就算疫情過後,可能很多老人家的子女或家人都已經移民。

看到與日俱增的需要,「一切從簡」與另外兩個社企「人一世」、「遺善最樂」共同策劃了「平安五寶」,是香港首個貫穿生前死後規劃的服務,包括遺囑(平安紙)、持久授權書、預設醫療指示、身後事規劃及生命故事。伍桂麟透露近期很多新一代老人家,特別是60至70歲之間的「青老人」,會選擇生命故事服務,即生前告別禮:「他們為自己做生前告別禮,有甚麼東西不要留待拜山、喪禮時才講,所謂『四道人生』,即道謝、道愛、道歉、道別,不要死後才告訴對方。」

社會富裕了但老人也孤獨了

屯門曾咀紀念花園早前增設名為「渡船」的木刻藝術裝置,讓曾使用綠色殯葬服務的家屬能追思先人。
屯門曾咀紀念花園早前增設名為「渡船」的木刻藝術裝置,讓曾使用綠色殯葬服務的家屬能追思先人。

伍桂麟表示,傳統「老來從子」這一套已不能應用在這批六、 七十歲的老人家身上,他們可能只有一個子女甚至沒有子女,不能「老來從子」,只能依靠自己:「我見證着社會轉變,我們變得富裕,但同時老人家也孤獨了。這些都是我看到的一些新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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