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應對香港人力短缺帶來的挑戰，政府近年來不斷加強輸入勞工機制，除了在建造業、運輸業以及安老院和殘疾人士院舍等推出行業輸入勞工計劃外，勞工處亦自2003年9月4日起推行了「補充勞工優化計劃」。
據估計，現時在港工作的各類基層外勞人數大概有五至六萬人，他們在各崗位上為香港發展貢獻一分力，惟出一分力卻不代表有一分收穫，建造業界近期就接連有外勞工友因被剝削而發聲，鬧得沸沸揚揚引起關注。
特區政府去年七月開始推行「建造業輸入勞工計劃」（計劃）以來，已有逾9,000名外勞赴港公營地盤工作，香港建造業總工會（總工會）亦特設「外勞權益關注組」（關注組），了解他們在港工作會否出現權益被剝削的情況。
據悉，關注組近月收到多名外勞投訴，聲稱自己及身邊工友被外勞管理公司層層剝削，除被要求額外支付交通運輸、培訓等費用外，甚至要求工友交出銀行提款卡，逕自取款剋扣工資，情況令人憂慮。
文：昭仁 圖：陳錦輝、香港建造業總工會、新聞資料圖片
建造業申請外勞來港的流程，主要由總承建商（大判）向發展局申請，告訴發展局需要多少人手和工種，附上地盤各項工序的時間表等等，然後發展局就會按時間表衡量是否真的需要那麼多人，以及是否在港出現招聘困難，經過這些流程後發展局就會批出配額，僱主屆時就可以經由內地相關機構核准的14間內地輸港勞務經營公司招聘外勞。
赴港未開工先付中介費
由於勞務公司的工人網絡有限，故坊間又衍生大量中介公司，負責透過社交平台或人脈網絡招人，繼而再介紹予勞務公司，經勞務公司安排面試，取錄後替外勞辦理簽注。
據內地相關法規規定，勞務經營公司轉介勞工到港工作，最多可收取他們在港人工12.5%作為勞務費，但針對中介公司，中港兩地均無專門法例監管。故此，中介公司很可能向外勞收取「海鮮價」的中介費，變相外勞來港前其實已要預付一筆正常的勞務費和一筆非必要的所謂「中介費」，他們當中不少人需要先借錢墊支然後再開工。
香港建造業總工會副理事長趙建強向《堅雜誌》記者證實：「他們很多時都可能是要問朋友『借錢』，然後才能來港工作。如果來港後發現被剝削，會有一個心理壓力阻止他們去維權，就是我欠人錢，如果賺不到錢回去就解決不了問題，變成會將自己『收埋』，不想被人知道發生這樣（剝削）的事，因為怕影響『搵食』。」
「管理公司」良莠不齊濫收費
千辛萬苦付了一筆錢來香港「搵食」，本以為緊守崗位默默耕耘，就能賺取豐厚收入，惟部分外勞工友的理想同現實情況出現落差。
負責管理他們的所謂「管理公司」良莠不齊，部分針對外勞目不識丁、怕事、緊張「飯碗」等弱點，對他們進行各種剝削。從總工會收到的外勞求助個案可見，剝削的矛頭多是指向「管理公司」剋扣工資、巧立名目濫收不同費用等等，而這些「管理公司」的出現正正是因為建造業外勞人數眾多，而且工作日數、時數不定，為易於管理，不少大判都會聘用「管理公司」或分判商負責為外勞安排住宿、編排每日工作日程、記錄工時等等。
香港法例管不到內地公司
趙建強解釋，這些「管理公司」正是中介公司與香港僱主中間的一個「管理者」：「譬如有些外勞來香港工作，會申請入住元朗潭尾的建造業輸入勞工宿舍；又或者有些公司自己有外勞宿舍，讓他們在香港居住。在香港居住就沒有問題，但有些可能住在珠海坦洲、深圳，那麽宿舍就有一個『管理者』。」
趙建強強調香港僱主其實每月可以扣除工友10%工資，作為住宿費用，僱主會將這筆費用交予負責的「管理公司」，但「管理公司」卻出現重複向工友徵收額外費用的情況，可能是一籃子計算，包括住宿、清潔、管理、交通等等，這是一個很龐大的數字。
「我們聽到有些情況，中間管理員聲稱這是香港的要求，要你簽個協議，但協議看起來又好像不很正常，又沒有當事人也沒有公司印，但協議就簽了。」趙建強認為如此一來就出現了雙重收費，變相剝削外勞：「你在內地，香港法例管不到，又不知道你在上面的情況，那便受制於人。例如他們不讓你上車，來不了開工就沒有收入。」
機場三跑外勞工資實收少一半
趙建強表示，現時建造業外勞月入可達3萬多元，以工作22天計算，每天有約1,800元。不過，據悉經過中介公司、管理公司等層層剝削後，實際到手的工資可能只有1.4萬至1.6萬元人民幣，但仍比在內地從事建築行業收入為高。
因此一些外勞工友就算知道被剝削，亦選擇忍氣吞聲，直至情況變本加厲、忍無可忍為止：「即使扣了兩次剝削之後，我筆錢都比國內開工還要多，他就『隻眼開隻眼閉』或者『暗啞抵』算了，我只是來賺錢、來工作而已。當然，如果出現第三次剝削，他們就會心裏不舒服，覺得好似騙了他很多錢，就會開始有工友向我們（總工會）投訴。」
趙建強表示，現時暫知有數百宗相關個案正在跟進之中。早前有數十位在機場三跑工作的外勞，向總工會反映，管理公司在工友每月收到工資後，要求工友交出銀行卡，並以多種形式剝削工友超過半數工資。
總工會表示，起初工友選擇忍耐，惟管理公司提款超過三個月後，竟要求工友簽署確認收到全額工資的文件，工友若拒簽，就會遭到管理公司的解僱威脅。
趙建強：工人要站出來提供證據
機場三跑個案除反映有外勞被剝削外，更嚴重的是揭示了管理公司扣起外勞銀行卡的情況。管理公司之所以能掌握外勞銀行卡的個人密碼和資訊，與外勞沒有香港地址有關：「他們拿身份證到銀行開戶口，由於沒有地址，所以銀行通常都是經（管理）公司地址寄出銀行卡和密碼。」
趙建強相信，有機會密碼寄到時就被管理公司人員收起，外勞卻懵然不知：「大家都知道，你不改第一次密碼，銀行卡就用不到。公司收到卡及密碼後派給你，但其實中間某些人可能已暗地裏改了密碼，因此外勞每次出糧管理公司都會見到。」
趙建強相信管理公司正是利用這個漏洞「捏住」了外勞工友的收入，再從中操作進行各種剋扣，如果中間再有工頭牽涉在內，更是對外勞造成層層壓榨的「二次剝削」：「我們看到情況是，大判沒有見到他欠薪，他有支薪給工友，即是下面某一層出現了問題，但是這班人正正又躲在工友之中，很難找出來，需要很多工人證明是誰拿了他們的東西（銀行卡），扣起他們的工資後再扣一筆才給工人，需要有證有據，工人要站出來才行。」
恐連累家人脅迫下啞忍
工聯會立法會議員鄧家彪表示：「其實某程度就是基於脅迫，坦白說你怎會自願將你的身份證和銀行卡交給一個不是你老婆的人？那當然是脅迫！你不交明天就沒有工開，以致可能很快要回鄉，所以根本不應該出現這種情況，但問題是被剝削的人肯不肯舉報。」
外勞工友遭受脅迫交出銀行卡，又或啞忍一些剋扣工資的行為：「離譜在有些工頭恐嚇工人，接他們父母來港『探望』，甚至在微信上恐嚇外勞，如果將事件供出會『殺你全家』，寫到明『殺全家』，有沒有這麼明目張膽？」趙建強直斥外勞工友被剝削，連帶家人安全也遭受威脅，是很嚴重的事情：「工人真的害怕，你知道我內地住處，我不可能將老家搬到別處，避得幾時？所以當他們維權時，會有一定程度害怕，一定會擔心自己（及家人）安全。」
據知現時特區政府已成立跨部門調查隊，大力打擊剝削外勞，嚴肅處理和依法嚴懲當中涉及的不法行為。
「其實對於明確犯法的人或行為，真的要施以嚴肅的法律行動跟進，以儆效尤。大家都明白公共工程是納稅人付錢，你把納稅人的錢拿去貪贓枉法，做不見得光的不法勾當，若任由這些事發生，是香港社會的恥辱。」鄧家彪義正辭嚴地強調必須嚴肅跟進事件。
鄧家彪： 外勞同受《僱傭條例》保障
「外勞人數最多的是三跑，人數最多時，假設每位外勞都被人剝削，涉及金額可能接近1億元，數字這麼大，一定引來很多『蛇蟲鼠蟻』出來想分一杯羹，建造業的相關情況比較嚴重。」趙建強認為正是在龐大利益驅使下，令一些人動了剝削外勞的歪念。
趙建強認為，外勞循正當途徑來港工作，就應該保障他們的權益，否則最後會影響到本地工人的「飯碗」：「因為你變相拉低了香港工人的叫價和工作機會。你甘心被剝削，每個人都願意請你。老闆會說，他只收這樣（少）錢都可以，我為甚麼還要請你（本地工人）？」
鄧家彪則提到，《僱傭條例》理應是保障全香港合法工作的任何人，即使他們沒有居留權或永久居留權：「始終香港是法治之都，講求仁愛和公義，所以對外勞的保障不應抱有他們都不是屬於香港的心態，我覺得這損害了香港的法治形象。」
解決住宿及出糧問題 杜絕剝削空間
既然特區政府現時成立了跨部門專責小組，鄧家彪認為應盡快協同不同部門，加緊正視和處理剝削外勞問題：「訂立一些保障外勞的工作法則、守則給僱主，尤其和特區政府有關的，例如工務工程。又譬如安老方面，不少院舍都是拿政府資助，和公帑有關的更要加緊執法。」
加強打擊之餘，鄧家彪亦建議由三方認可機構提供外勞住宿，優化現行支薪方式等，減低外勞被剝削的風險：「可不可能由一些三方認可的機構，包括香港工會、內地工會，還有特區政府，三方都承認的一些實體，去提供住宿服務？我相信少了這些控制，已經可以避免一些被剝削的空間。第二個關鍵是『出糧』問題，可不可能直接『出糧』到外勞的內地銀行戶口？由特區政府和內地政府協調，將這些勞工的薪金直接匯回去。」
鄧家彪相信，只要支薪的問題處理好，在兩地能夠打通匯款的情況下，剝削空間亦自然減少。
總工會冀先照顧本地工人生計
輸入外勞固然可以緩解本地勞動力不足問題，然而若缺乏完善和行之有效的管理機制，或是本末倒置地欲以外勞取代本地工人，絕非工聯會和香港建造業總工會所樂見：「外勞實收工資低於市場及政策要求，會更加鼓勵僱主不請本地人，因為請外勞可以透過剝削省錢。」鄧家彪始終認為，一定要考慮本地僱員生計為優先，外勞只是補充性質：「如果出現外勞取代本地工人，或是大量聘用外勞壓抑本地工人工資增長或職位升遷，一有這些情況就應該煞停輸入外勞，要有這個『煞車』機制，收縮機制。」
趙建強亦強調，現階段他們最希望的也是先照顧好本地工人生計，盡量擱置再輸入外勞：「如果你沒有很好的配套保護外勞，我覺得你再輸入外勞，只不過是增加了外勞來港的剝削。一次、兩次、三次剝削都不為奇，我們不想再見到這種情況。現時本地工人都快不夠工作，政府財赤，有些工程可能不會立刻上馬，有些工種基本上就沒有工作可做。」
今年年尾可能爆發「欠薪潮」
總工會估計，今年年尾可能會出現「欠薪潮」，而明年的工程量亦未必會有很多，預料將有不少人沒工開。趙建強期盼政府可以有配套相助：「譬如樓宇更新大行動，樓齡三十年的樓宇更新，還有二、三千棟，你出多一些驗樓令、維修令，或者協助立案法團向政府借錢維修，既保證了街上行人安全，亦幫到工人有工開。另外像模板、紮鐵那些工種，沒地盤就沒工作，看看（政府）能不能幫他們轉型讀書，學多兩門手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