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期兩年的以巴衝突，表面上是一場中東地區的局部戰爭，但其產生的深遠影響，卻遠遠超出了加沙與以色列的邊界。在這場漫長的戰火中，最大的戰略輸家並非直接交戰方，而是在背後鼎力支持以色列的美國，其國際信譽、聯盟體系、國內共識乃至全球議程主導權，皆遭受了難以挽回的重創，可謂元氣大傷。
過去，美國常以「中東和平調解者」自居，並以「價值觀同盟」凝聚西方世界。然而，加沙地帶慘烈的人道災難，透過媒體鏡頭傳遍全球，美國持續的軍事援助與外交庇護，使其國際形象急劇滑落，從旁觀的裁判變成了眾人眼中的「共犯」。歐盟、阿拉伯國家乃至拉丁美洲與非洲的公眾輿論，已將加沙的悲劇與華盛頓的政策直接掛鉤。卡塔爾、西班牙、愛爾蘭等國更公開指責華盛頓「參與戰爭罪行」。
多項權威調查印證了此一轉變。歐盟安全研究所（EUISS）於2024年11月發布的「2025年全球風險」報告中，近400位歐洲專家將中東無持久和平列為頂級風險，約60%的專家視美國的中東政策為「破壞全球安全秩序」的主要威脅。2025年5月，歐洲議會的一項覆蓋27國的民調顯示，高達62%的受訪者認為美國外交政策「極不可靠」，超過55%的人主張歐盟應在中東衝突上減少對美依賴。此外，YouGov在2025年2月的EuroTrack調查也指出，在英、法、德三國，高達61%的18至34歲年輕人認為「美國對以色列的偏袒」是加沙災難延續的主因。昔日價值觀的華麗包裝，在加沙廢墟中的兒童殘骸面前，已被敲得粉碎。美國在其最核心的盟友圈——歐洲，付出了難以估量的信譽損失。
美國在中東的傳統盟友，如沙特、阿聯酋等海灣「王爺國」，或許對巴勒斯坦人的苦難感同身受有限，但他們極為關注一個現實問題：美國能否有效約束其盟友以色列，以維持地區的戰略平衡與自身安全？然而，兩年來的事實給出了殘酷的答案。
以色列行動的日益不受控，導致美國的戰略信譽在阿拉伯世界急劇貶值。2025年6月，以色列戰機空襲伊朗，沙特外交部隨即發表強硬聲明，斥之為「令人髮指」，並立即宣布禁止以美利用其領空攻擊伊朗，更在緊急召開的「阿–伊特別峰會」上警告以方不得再襲擊伊朗，並宣佈深化對伊關係「不可逆轉」。相較於2024年10月類似事件後僅「呼籲雙方克制」的溫和表態，立場之轉變可謂天壤之別。
然而，更致命的打擊發生在同年9月初，以色列戰鬥機竟對主權國家卡塔爾發動空襲，致使該國所有防空系統形同虛設。此舉無異於捅破了天，徹底動搖了地區國家對美國安全保障能力的信任。事後的任何道歉都已無濟於事。
這些中東盟國雖未與華盛頓公開決裂，但已悄然採取行動。它們將更多的情報共享、軍事採購和基礎設施合同轉向中國、歐洲甚至韓國。據美國中央司令部評估，過去18個月，海灣國家向美提供的「實時威脅情報」減少了約30%，而對華軍事培訓請求則增加了一倍。2025年美國情報界的年度威脅評估報告也指出，美國在沙特、阿聯酋、約旦、埃及等國的共享情報等級呈現明顯下降趨勢，甚至出現了關於伊朗及其代理人勢力的情報「碎片化」危機，嚴重影響了美國對地區局勢的感知與反應能力。與此同時，中國與埃及的聯合軍演、北斗導航系統在中東的鋪開，都預示著美國在該地區的戰略主導權正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戰。
以巴衝突如同一面鏡子，照出了美國國內政治日益深刻的裂痕。過去，親以勢力在美國國會可謂任意妄為，擁有無邊的影響力。然而，加沙戰爭徹底改變了這一局面。
這場衝突將年輕的福音派信徒、進步派民主黨人，甚至部分傳統保守派，同時推向了「反以色列」或「反無條件援以色列」的陣營。在2024年的大選周期中，民主黨內首次有三位參議員候選人將「凍結對以軍援」列入競選綱領，這是過去三十年從未出現過的政治氣候。
2025年9月的民調顯示，18至35歲的美國年輕人中，僅有11%支持以色列。無論是遭暗殺的查理·柯克（Charlie Kirk) ，還是前國師班農（Steve Bannon），都成為共和黨內反對無條件援助以色列的聲音。校園內外的抗議浪潮、娛樂圈的公開表態，乃至軍中士兵私下悼念在以色列大使館前自焚以示抗議的空軍士兵亞倫·布希內爾(Aaron Bushnell) ，這些現象無不顯示，無條件支持以色列已不再是美國社會的共識，反而成了加劇內部對立的火藥桶。
作為全球霸主，設定國際討論議程的能力是美國核心軟實力的體現。然而，以巴衝突如同一道巨大的枷鎖，束縛了美國的手腳，使其全球戰略處處受制。
每當美國試圖在國際場合主導議題，無論是推動反華聯盟、討論氣候變化、重構供應鏈，還是講述俄烏戰爭的「正義性」，其他國家的代表只需一句反問便可讓美國陷入被動：「你們在加沙的所作所為，憑什麼給我們制定規則？」最典型的例子發生在2025年9月的聯合國大會期間，美國原本計劃大力推銷其「印太經濟走廊」新倡議，結果大會三分之二的時間都被各國代表用來抨擊美國在巴以問題上的雙重標準，議程設置徹底失敗，最終淪為一場關於以色列的批鬥大會，甚至出現了各國代表離場以抗議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講話的尷尬場面。美國的全球話語權，在此刻顯得蒼白無力。
今的美國，頗有幾分春秋時期「禮樂征伐自諸侯出」、周王室衰微的歷史隱喻。一場遠在中東的衝突，卻精準地命中了這個「第一帝國」的諸多命門。經過近兩年的巨大損耗，美國政府，無論誰主政，其首要任務已從主導全局轉為艱難的「止損」。然而，國際信譽一旦破損，盟友信任一旦動搖，國內共識一旦撕裂，便很難恢復如初。世界已經看清了美國影響力的局限性與其政策的內在矛盾，大家都回不去了。這場以巴衝突，最終證明瞭一個殘酷的事實：最傷的，是自以為置身事外的美國。
文：悠 然
傳媒人、經濟人，從事媒體編、寫、評、教工作達二十年，擅長發掘繁雜時事問題背後的故事，並把過多的好奇投入到中國近代史研究中，現爲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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