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時間4日（六）下午，日本執政黨自民黨舉行總裁選舉投票。在第二輪投票中，前經濟安全保障擔當大臣高市早苗獲得多數選票，當選自民黨新任總裁，大概率將成爲新一任日本首相。
當今日本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國債規模超過GDP的250%、少子老齡化勢不可擋、實際工資連續二十多年停滯不前、產業競爭力逐步被鄰國趕超。這些問題的根源，並非一朝一夕形成，而是源於過去十年來安倍經濟學所埋下的種子。
2012年，安倍晉三帶着他的「三支箭」經濟政策重回首相寶座，承諾帶領日本走出長達二十年的通貨緊縮。這套政策組合包括超寬鬆貨幣政策、靈活的財政政策以及促進民間投資的結構性改革。在當時，這些政策被國際社會廣泛稱讚，甚至被一些西方媒體譽爲「日本經濟的救命稻草｣。然而，十年過去，當我們回頭審視這三支箭的實際效果，卻發現它們不但沒有解決日本的根本問題，反而加劇了日本的財政危機和結構性矛盾。
安倍經濟學第一支箭：積極的金融政策——大規模量化寬鬆。安倍經濟學的核心邏輯始於日元貶值，他們假定如果日元貶值，那麼日本出口會增加；如果出口增加，那麼像豐田這樣的出口企業會獲利；如果企業獲利，那麼這些利潤要麼用來提高員工工資，要麼用於擴大投資；無論哪一種情況，都會促進日本經濟的良性循環。
然而，現實卻很悲慘：日元確實大幅貶值，從1美元兌75日元一度跌至1美元兌150日元以上。出口企業也確實獲得了鉅額利潤——豐田汽車在2022財年的淨利潤創下歷史新高。但理論的後半部分卻未能實現：這些企業並沒有將利潤用於提高員工工資或擴大國內投資，而是將其作爲內部儲備金囤積起來，或是用於海外投資。根據日本央行數據，日本企業的內部儲備金在安倍執政期間增加了超過100萬億日元。
這種理論與現實的背離暴露了安倍經濟學的基本缺陷：它過度簡化了經濟運行的複雜性，忽視了日本企業長期形成的保守心態和日本經濟結構性的問題。企業面對不確定的未來，選擇囤積現金以應對風險，而不是冒險投資。同時，日元的急劇貶值導致進口能源和原材料成本飆升，嚴重擠壓了中小企業和普通家庭的生計。
第二支箭：靈活的財政政策——擴大國家財政支出。日本政府在2014年和2019年兩次上調消費稅，從5%提高至10%，期望通過增加稅收來改善財政狀況。這一政策同樣是建立在有缺陷的假設之上：增稅不會對消費產生持久性負面影響。
實際結果卻是，每次消費稅上調後，日本經濟都陷入衰退或接近衰退。家庭在增稅前搶購商品，增稅後又大幅削減開支，形成劇烈的經濟波動。更嚴重的是，增稅對改善財政赤字的效果微乎其微，因爲經濟停滯反過來導致稅收減少。
一方面安倍希望通過刺激政策促進經濟增長，另一方面又試圖通過增稅來改善財政，這兩種目標在實踐中相互衝突，最終導致兩頭落空，第二支箭也失敗了。
第三支箭：構造改革的經濟政策——促使並發展民間投資。安倍經濟學認爲，日本經濟的核心問題是通貨緊縮，只要創造通貨膨脹預期，就能刺激消費和投資。日本央行因此實施了史無前例的量化寬鬆政策，最終成功地將日本帶出通縮——2022年後，日本的通貨膨脹率終於超過2%的目標。
然而，這種人爲創造的通貨膨脹並沒有帶來預期的經濟活力，反而導致實際購買力下降。由於工資增長遠跟不上物價上漲，消費者的實際可支配收入減少，消費能力受到擠壓。這種「壞通貨膨脹」進一步抑制了內需，形成了惡性循環。
安倍政府也提出了「一億總活躍社會」的口號，承諾通過改善學前教育和支持兒童撫養來提高生育率。這些政策聽起來很美好，但實際上只是杯水車薪。日本的少子化問題是深層次社會結構問題的體現，包括長時間勞動文化、性別角色不平等、年輕人就業不穩定等，這些根本矛盾並沒有得到有效解決。
結果，儘管政府投入了大量資源，日本的生育率仍然在低位徘徊，2022年更是創下歷史新低。同樣，安倍引以爲豪的「自由繁榮之弧」外交戰略和爭取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地位的努力，也因國際現實的限制而收穫甚微。
安倍經濟學留給日本的遺產是複雜的：他確實創造了戰後最長的連續執政記錄，但這一政治穩定並沒有轉化爲經濟成功。相反，他的三支箭政策使日本的財政狀況更加惡化，結構性問題更加深重。
安倍經濟學的失敗並非特例，而是代表了當今全球經濟治理中一種傾向：試圖用投機取巧的貨幣和金融手段解決深刻的結構性問題。從日本的安倍經濟學到阿根廷米萊的激進自由化方案，再到美國試圖通過虛擬貨幣尋找經濟出路，這些政策都有着共同的特點：忽視實體經濟，迷信金融手段；追求短期效果，回避長期結構改革。
經濟政策不能建立在簡化理論和美好願望之上，而必須直面複雜的經濟現實；不能依靠貨幣和金融的投機取巧，而必須腳踏實地地推動實體經濟和結構改革；不能只追求短期增長指標，而必須有長遠的戰略眼光。
高市早苗將面臨着更爲複雜的挑戰，特朗普的收割盟友、中國產業升級到人工智能革命，從全球供應鏈重構到國際秩序重組。這些挑戰已不是安倍式的三支箭能解決，而是要更爲全面、深入和務實的改革方案。但高市早苗能推動真正的結構改革嗎？
我認為不可能，這次高市政府也必定又是口號多多，但經濟卻持續衰落的景象。
文：悠 然
傳媒人、經濟人，從事媒體編、寫、評、教工作達二十年，擅長發掘繁雜時事問題背後的故事，並把過多的好奇投入到中國近代史研究中，現爲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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