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20年、4次訴訟，始終逃不過終身監禁的命運。
現年49歲的港人鄧龍威，20年前在菲律賓因涉嫌販毒被捕，即使後來被判終身監禁，但多年來他堅持自己無罪，為自己力爭自由。
他的哥哥鄧龍彪，由最初全家人認定弟弟罪有應得，拒絕賄賂官員放人；到後來他聯同義工四出奔走，誓要為弟弟洗脫罪名，他一直希望弟弟能以無罪之身回家。
最有力的不在場證據，即當年的入境紀錄和警察供詞有出入，並沒有得到菲律賓最高法院重視，鄧龍威案終審維持原判，意味着他最快要到2032年才能出獄。
儘管法律上仍有「全體覆檢」一途可行，但鄧龍彪坦言不抱希望。面對絕路，鄧家和義工目前只希望「有力」人士能出手相助，重審也好、特赦也好，就算回港服刑都好，最重要是帶弟弟離開惡名昭著的馬尼拉New Bilibid Prison（NBP）監獄第14號倉。
文：李向榮 圖：黃冠華、被訪者提供
「自己都唔知等唔等到佢2032年出嚟。可能我已經走咗先……一想到呢度，我個人就好灰。」雖然鄧龍彪說話時臉上帶着笑容，但不難分辨，這肯定是苦笑，是面對絕路無奈的苦笑。鄧龍彪弟弟鄧龍威今年49歲，目前正在菲律賓首都馬尼拉市郊NBP監獄服刑。
上訴判決拖足兩年
兩年前8月的一件事，曾經為鄧龍威一家，以及一眾支持他的人帶來過「回家」的希望。當時鄧龍威一方取得菲律賓政府的入境紀錄，證明鄧龍威在2000年6月19日入境菲律賓。「6.19」這個日子對鄧龍威的意義，是因為菲律賓警方供稱，當年6月初已開始監視鄧龍威，入境紀錄和警方供詞有明顯出入。鄧家認為，這足以證明警察不盡不實，鄧龍威應可釋放。
雖然有了強而有力的「不在場」證據，可是有關案件的上訴判決還是拖了足足兩年。今年9月，鄧龍彪收到菲律賓最高法院的終審判決書，一封令鄧家極度失望，甚至是絕望的判決書。判決書上對於弟弟鄧龍威提出的新證據隻字未提，只重申政府打擊販毒的政策，以及用粗體字寫着「駁回」，並確認2017年上訴庭判決，終身監禁刑期合法。
出入境紀錄證疑點重重
「原來唔係講證據！原來疑點利益唔係歸於被告！」鄧龍彪說起兩個月前收到判決書時的反應，仍表露出深深不忿之情。
「當時我們搵香港入境處幫手，然後搵到謝偉俊（立法會議員），他再搵中國外交部幫手，才找到鄧龍威的（菲律賓政府）出入境紀錄。」有關弟弟的出入境紀錄，鄧龍彪曾求助香港入境處，但入境處卻表示有關紀錄因為年代久遠已被銷毀，但他沒有放棄，幾經千辛萬苦終於將紀錄找了出來，以為得到有力證據，但所有希望卻被判決書中幾個英文字完全摧毀。
「唔好彩，命運嘅嘢，可能我細佬條命就係咁。」鄧龍彪說：「入境紀錄係最有力證據，在警方說監視鄧龍威的日期，他根本都未去菲律賓。所以當時上訴，係諗住贏梗，點知都係輸。」
初審拖足11年判終身監禁
事情要由2000年說起。鄧龍彪回想當年，29歲的弟弟因為失戀到菲律賓散心：「都係去唱歌飲酒之類。你知當時好興返大陸東莞玩，佢唔知點解，就係唔鍾意返上去，張泰安（友人）叫佢去菲律賓玩，佢就答應過去，張泰安喺嗰邊賭場工作。」鄧龍彪說，據他所知弟弟其實和張泰安不熟，只因為失戀，「有人叫」才到當地散心，怎料一去不能返。
2000年7月18日早上，也就是港人熟識的阿奎諾三世（Benigno Aquino III）上任總統不久，鄧龍威在馬尼拉唐人街被便衣警察截停拘捕，那一天原本是他留在菲律賓的最後一天。當地警方指鄧龍威等人在毒品包裝上簽了字，承認販運8公斤冰毒。
鄧龍威被扣押了11年，2011年才在菲律賓計順市地區法院95號法庭（Quezon City RTC95）提堂接受審訊。同年10月26日，法庭裁定鄧龍威販毒罪名成立，判處終身監禁。在菲律賓，終身監禁意味着犯人最少要服刑滿40年，之後才有機會獲得假釋，就算扣除假期，最快都要入獄32年後才能出獄。連同被捕後的拘留時間，鄧龍威最快都要到2032年，即61歲時才能釋放。
曾被索賄20萬換放人
「我相信係因為無人肯畀錢（賄賂），於是就將佢『噼』埋一邊唔理。」鄧龍彪說，當年弟弟被捕後，的確有人聯絡過他們，表示付錢就可以放人。他們向鄧家索款20多萬港元（當年滙率計算，約為150萬菲律賓披索），而且還給了鄧家一份收款明細表，列明款項會交到誰人手上，企圖說服鄧家相信，他們真的可以安排到菲律賓方面放人。
「我當時問可否先畀10萬，上到飛機再畀10萬？因為有朋友同我講，對方如果見你畀得爽快，不知會不會再屈你畀多10萬才放人。」鄧龍彪當時擔心，賄賂就如無底深潭，最終可能仍然救不了弟弟：「我當時係當佢真係有做（販毒），所以都有同一兩個朋友商量過。不過最終都係無畀到錢。」
除了怕墮入賄賂的無底深潭，鄧龍彪拒絕給錢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自弟弟被捕以後，他們全家都相信鄧龍威是罪有應得。鄧家可說是半個警察家庭，鄧爸爸是「沙展」（警長），而他的另一個弟弟則當交通警。鄧爸爸向鄧龍彪說過：「你唔好理佢，你理佢嬲埋你。」說到底，鄧爸爸還是不相信警察會屈人，他認為到了2000年這種年代，怎麽可能有警察會屈一個好人做毒販？
鄧爸爸於警署自殺身亡
鄧龍威身陷囹圄，與他同行的友人張泰安則死於獄中。不過，亦有人成功甩身。據悉在審訊期間，突然有證人出庭，證明港人鄺錫雄當時並非在案發現場，鄺錫雄因而被判罪名不成立。但有知情人士說，鄺錫雄脫罪的原因其實不簡單。
「我哋唔識鄺錫雄，係有聽過個名，應該返咗香港，但無接觸過。鄧龍威案咁多年來都無現身。」鄧龍彪說。
最遺憾的是，鄧爸爸直至去世前都認為弟弟有犯罪。鄧龍彪說 ，父親一方面叫人不要幫鄧龍威，但另一方面又痛恨自己無能為力，結果選擇在警署輕生。雖說老人家有自己的想法，但現在回想起來，當年確是錯失了營救弟弟的機會。至於鄧媽媽，自從明白到鄧龍威有可能是無辜之後，一直都想着他，知道兒子被屈，很想見兒子一面。現時雖然終審判決已出來，但鄧龍彪不敢告訴媽媽：「而家疫情無得探，所以無話佢知。實情係，可以唔講就唔講住。」
罪有應得還是無辜被屈？
至於鄧龍彪本人，則是到2011年第一次審訊時（距離案發11年），才開始關注弟弟這宗案件。
「睇傳媒報道初審時，先知單嘢有好多疑點。」鄧龍彪說，第一大疑點是案件拖了11年才審理：「正常一、兩年一定會初審，搞咁耐一定有問題。」第二是弟弟堅持不認罪的態度：「如果真係做過，相信坐了咁多年，佢應該會接受現實，但沒有……經過咁多年，我睇過佢嘅嘢，同埋接觸過佢之後，肯定佢無做過。」
到底鄧龍威是罪有應得還是無辜被屈？從2016年成立以來，就一直跟進事件的關注組成員Lisa這樣說：「由我們第一日接觸到鄧龍威，聽完佢講件事，到我們用這些內容出書；他所說的話和在口供上所見，以及現在找到的證據，都能夠對應得到。」Lisa說菲律賓警方提供的證供本身就錯漏百出，和證據不符，她相信警察是想要「砌」鄧龍威：「警察拉了很多人，那些人都係有能力畀錢的。8個人之中，5個在幾年間都用錢走了出來，淨低3個無畀錢，就繼續被人『砌』落去。」
菲律賓警方錯漏百出
Lisa引述鄧龍威說，張達安不是毒販，但說不定認識一些販毒的人：「總之當日一班人在街上一齊出現，就連帶被拘捕。」最後留低的3個人之中，連鄺錫雄都因為某些原因被釋放了，只剩下鄧龍威和張泰安兩個人來做「替死鬼」。Lisa說，協助鄧龍威上訴的律師，在原審警方的證供中找到一些漏洞，例如時間上的問題，人名敍述上的錯亂，因此律師認為有機會是拉錯人：「他們用了很多不同名字來『形容』鄧龍威。一名有份出庭作證的人士，竟然說無論甚麼名字，不同的人名，都是在說鄧龍威。」
至於警方指證說一早就有監視鄧龍威，Lisa認為警方有可能一直都是跟錯人，鄧龍威的出入境紀綠證明了這一點。
「不過菲律賓警方不會認這個錯，而且現任總統杜特爾特（Rodrigo Duterte）上任以來一直高姿態反毒，所以警方無論如何都要繼續告落去。」Lisa失望地說。
疑遭報復關押於重犯14號倉
至於下一步行動，他目前最關心的是弟弟在獄中的情況：「因為疫情關係，現時連律師都未見到鄧龍威，律師會盡快去見他。」據他所知，鄧龍威現時被關押在監獄第14號倉，是全監獄最高設防部分，在有死刑的年代，該處設有死刑房，專門關押死囚或重犯。
鄧龍彪估計，可能因為弟弟太「出位」，所以才會被關進14號倉，受到嚴密看管。他解釋，鄧龍威為了要洗脫罪名，不但利用手提電話上網向外界呼冤，然後又出書又接受傳媒訪問，更披露了監獄慘況，所以鄧龍彪認為這次是報復性收押。
「第二次話佢用電話，其實連電話也搵唔到，只係搵到條叉電線。」鄧龍彪說，一旦被關進14號倉，連飯餸都會比普通監倉少，而且倉內有不少惡人，所以非常擔心弟弟安全。
盼港府派員赴菲營救弟弟
至於營救方面，鄧龍彪說他有和協助弟弟的立法會議員謝偉俊商量過。據他所知，香港入境處也有發電郵，向菲律賓方面了解移交囚犯服刑的可能性，但菲律賓方面完全沒有回覆。
「人哋直頭唔覆你，咁你（政府）可否找人飛去菲律賓，兜口兜面問佢呢件事？唔使問佢攞人，問佢點可以將犯人移交返香港都好。」鄧龍彪希望政府可以派人，例如是保安局局長到當地交涉，想辦法將鄧龍威「移交」返港。
「唔好話疫情點樣點樣，菲律賓咁多工人姐姐都嚟到香港，點解香港人唔可以飛去菲律賓？」
寄望「有力人士」出手相助
鄧龍彪承認，目前要重審的機會已十分渺茫：「所以我希望一些有力人士，或者親菲律賓政府人士可以幫忙，先可以提出重審。又或者我們中國外交部，幫我細佬出句聲，先有機會重審。」鄧龍彪認為就算不能重審，也希望菲律賓總統可以特赦他弟弟，特赦也不成功的話，鄧龍威又是否能返港服刑？
就在訪問同一天，保安局局長李家超以書面答覆謝偉俊議員的提問，指特區政府會與外交部駐港特派員公署和中國駐菲大使館保持緊密聯繫，為鄧龍威提供一切可行的協助。至於政府會否促請菲律賓方面盡快給予假釋或特赦，又或向菲律賓提出移交囚犯請求？李家超指出，根據《移交被判刑人士條例》以及兩地就移交被判刑人士簽訂的協定，如囚犯判決為最終判決，且無任何其他罪行要法律處理的話，特區政府會依法處理其移交回香港服刑的申請，但申請必須由當事人提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