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20多年前，我們還在「網絡1.0」的時代，香港及台灣等地興起一個討論區，叫作「華山論劍」，有很多中國傳統武術的愛好者在這討論區內發表觀點。
那時候，無論是中國傳統武術的愛好者或一般大中華區的民眾，都相對認同中國功夫，絕大部份人都不會覺得中國武術不能打。當然，自上世紀70至80年代以來，我們看到練習中國傳統武術而在擂台上取得佳績的人寥寥可數，但當時很多人都有以下的想法：
1. 中國傳統武術本來是「能打」的，但各門派都不欲公開秘技，很多厲害的技術都失傳了。更有人深信，民間裡高手甚多，只是他們如「得道高僧」一樣，很多都不欲上擂台較技而已。
2. 中國功夫的內容博大精深，招式太多太繁複，且非常着重「基本功」。學習西洋拳法，三至五年可有成就，但練習太極，卻是「十年不出門」。古人每天從早到晚的勤練功夫，寒暑不間，現代人則最多是一周練兩、三次拳，每次最多練習一、兩小時，根本無法真正領略中國武術的精要所在。
3. 有人認為，擂台搏擊只是體育運動，有清晰的賽例保護選手，與實戰相去甚遠。在擂台上，所謂「一膽、二力、三功夫」，與真正的生死相搏不同，中國傳統武術練的卻是「真功夫」，在擂台上戴着拳套，受了諸般限制，自然發揮不出來。
筆者當年學習中國傳統武術，亦要與人「比武」；每隔3個月至半年左右，便會被師父「踢」上場去與師兄弟們「比試」，有點像《神鵰俠侶》裡「全真教」的「大較」或「小較」般，也有些像「武林大會」一樣，師兄弟們都十分緊張。
大家戴着拳套、穿上防具上台，最終都是亂打一通，毫無章法，好像是「老鼠拉龜」般，所學過的套路及手法完全使不出來。所有人都會被師父罵得「狗血淋頭」。
師父謾罵我們，說我們不認真、不肯學、學不懂，才會如此不濟。在他眼裡，只要練好「基本功」，我們便能觸類旁通的懂得如何打了。無論是師父、師兄弟及很多朋友們對傳統武術的態度，都似乎像一門宗教信仰般，神聖不可侵犯。
幾年過去，筆者才從這個「謎團」裡慢慢走出來。師父從未教過我們如何在擂台上搏擊，只教我們不斷拉筋、紮馬、沖空拳、踢高腿及打套路，最終我們又如何能打呢？正如我們「打網球」，卻從沒有與人「差波」及「比賽」，最多只學「發球」，絕大部份的時間在揮舞球拍，甚至乎拿着球拍跳舞，又如何可以真正學懂「打網球」呢？再想深一層，打西洋拳確實是有賽例的運動，與實戰不同，但若說西洋拳不是實戰，難道如絕大部份中國傳統武術的愛好者般練習套路，反而能更懂實戰？想通這一節後，筆者便不再怪責自己，開開心心的走去練習泰拳等其他競技運動了。
這簡單的道理，本來也不難明白。只是身在傳統中國武術圈子裡，要從這「信仰圈」中走出來並不容易，亦很難向人解釋得清楚明白，總有點「有理說不清」之感覺。
當年，絕大部份中國人對傳統武術都有一種敬仰，筆者批評中國傳統武術的訓練方法，很多人都只會認為筆者沒有碰到好師父而已。其實，筆者當年的授業恩師算是一名「藝術家」，對技術十分執着及認真，亦非完全「不能打」(曾於70年代參加東南亞自由搏擊比賽)，且他相對着重實戰，其武術知識及技術已比同儕優勝得多。至少在香港，筆者尚未見識過其他在不同層次的「中國傳統武術隱世高手」了。
這20多年後，互聯網流行起來，資訊爆炸，再加上近年在大中華區輿論間冒起了「去中國化」及「仇中」的風氣。坊間對中國傳統武術則由過份崇拜去到另一個極端。特別是「閃電五連鞭」在網上出現後，「譏笑中國傳統武術」成為了我們的主流思想觀。
筆者對中國傳統武術的看法，向來是不斷與人「唱反調」：
當有人認為「中國傳統武術神聖不可侵犯」之時，筆者便會指出我們絕不應「神化」中國傳統武術。最簡單的觀點就是，練習中國傳統武術的課堂裡，1.5小時內有至少1小時在練套路，又如何能打？拿着網球拍跳舞，可以打「打滿貫」奪冠嗎？此外，功夫尚可以「強身健體」及「鍛練心志」，亦不一定要硬銷其「能打」。
反過來說，很多人認為「中國傳統武術不堪一擊」或「所有中國功夫都是垃圾」，則非常片面。近代中國傳統武術的運動發展及競技化，確實是起步得較遲。但中國功夫留傳下來的某些手法，近年亦可從擂台上逐漸得到印證。
記得20多年前，打擂台的人的拳法都是「影子」較小的動作，「影子」較大的拳法被譏為「盲拳」。但近年在擂台上，已有越來越多人成功應用「掃搥」及「反手鞭搥」等「影子」極大的動作。
另外，某名對拳術一知半解的香港時評網紅曾指中國傳統武術重視的「橋手」無用，最有效率的做法是西洋拳的「閃打」。他忽略「橋手」，明顯不認識實戰之情況。有趣的是，即使是西洋拳，近年除了不同模式的「步轉」、「晃動」及「閃打」之外，早已開始使用「撥手」、「手肘擋架」及「勾手」等動作，更有人以「橋手」把對方的拳打偏。
當然，我們也不必深究在西洋拳擂台上用的新手法是否源自中國傳統武術。筆者一直深信，人皆有雙手及雙腳，在同一個環境下所發展出來的技術，理應是大同小異。
我們「拿着網球拍跳舞」，當然不可能真正學懂「打網球」，但「網球拍舞」亦不可能是完全憑空杜撰，總有一部份是從「打網球」的動態演變出來，觀其變化，或會有一些新啟發。
此外，除了中國傳統武術有套路之外，即使是古泰拳、空手道及跆拳道等皆有套路演練。套路成為表演項目後，其動作太繁瑣，亦以美觀至上，當然不能以此練習搏擊。但簡單的套路，則如西洋拳及泰拳的「擊影」(shadow boxing) 練習般無異。由此可見，中國傳統武術在設計上，亦有其理據及原因。
我們不應該太神化中國傳統武術，但亦不必對之太鄙視。坊間那股針對「傳武」的「打假風」之背後，是否另有政治目的呢？這亦是我們值得深思的。
文：寒柏
從事金融業，亦為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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