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盛事經濟的濱海潛能 文:葉浚生

香港的盛事經濟若要真正獨步亞洲,不能僅靠「更多活動」,而需直面那未被言說的歷史空缺——一座海港城市,為何始終未能讓海洋成為盛事的核心?唯有填補這一空缺,維港方能從「背景」躍升為「主角」,而香港的盛事,也才能真正成為「唯有此地,方能如此」的獨特存在。

海港的「功能性」歷史

香港開埠以來,維港的角色一直是功能性的:貨運樞紐、軍事要塞、貿易通道。殖民政府將海港視為經濟命脈,卻極少將其塑造為公共文化空間。維港兩岸的填海工程,多為商業與基建服務,而非市民生活或文化盛事。這種「重實用、輕體驗」的思維,使得海港在社會意識中,長期被框限於「運輸」與「經濟」的範疇,而非「文化」與「記憶」的載體。

即便回歸後,香港的盛事經濟仍延續了這種路徑依賴。近年來,香港以其國際化都市的獨特魅力,積極舉辦各類大型盛事,從藝術展覽到國際賽事,從文化節慶到商貿會議,盛事活動成為推動城市經濟、文化交流及國際形象的重要引擎。根據2023至2025年上半年的香港盛事年表,數百項活動涵蓋文化、體育、商貿、藝術及科技等多個領域,顯示香港正努力鞏固其作為「亞洲盛事之都」的地位。從年表可見,香港盛事種類繁多,涵蓋展覽會、國際賽事、文化節慶及高端會議。

會展中心、體育館、西九文化區等「陸基場地」成為盛事首選,而海濱則淪為點綴性的背景。這種選擇看似務實,實則反映了對城市本質的認知偏差——香港的靈魂在於「城海之交」,但盛事卻始終未能真正擁抱這片水域。

政制的慣性:碎片化治理與濱海規劃的斷裂

香港的海岸線管理長期處於碎片化狀態:海事處、規劃署、康文署、漁護署等多頭管理,缺乏統一的濱海盛事策略。例如,維港兩岸的公共空間權屬複雜,部分區域受《海岸保護區條例》限制,部分則由私人發展商持有。這種行政割裂,使得大型濱海活動的協調成本極高,阻礙了創新。

更關鍵的是,過往的盛事政策多聚焦於「經濟效益」與「國際形象」,而非「在地體驗」。政府推動的MICE(會議、獎勵旅遊、展覽)項目,往往優先考慮場地容量與交通便利,而非文化獨特性。結果便是,香港的盛事雖多,卻鮮少能讓人記住「這只能在香港發生」。

海洋文化疏離

香港人總說自己「靠海食海」,但公共領域對海洋的詮釋卻極其單薄。傳統節慶如天后誕、龍舟賽雖與海相關,卻被儀式化為觀光項目,未能深化為現代盛事的文化基底。對比悉尼的「海港狂歡節」(Sydney Harbour Festival)或里斯本的「海洋節」(Festival do Mar),香港缺乏一種將海洋轉化為當代集體記憶的敘事能力。這種疏離感在年輕世代尤甚——他們可能從未在深水灣的礁石間捉過蟹,不曾聽過避風塘艇家的鹹水歌,更無法理解為何祖輩會對著茫茫大海燒衣祭奠。

這種疏離,部分源於城市發展的急速陸域化。填海造地、高樓密布,使得市民與海的物理與心理距離日益拉遠。當海濱長廊成為跑步徑而非文化舞台,當離島僅是郊遊點而非靈感來源,盛事經濟自然難與海洋深度結合。

從「功能海港」到「文化海港」

要釋放濱海盛事的潛能,需超越技術層面的「場地優化」,直指歷史、治理與文化的結構性問題。解開這重重困局,需要一場對海洋角色的文藝復興。維港不該只是盛事的背景板,而應成為敘事本身——在北大嶼山的人工海岸線上,能否誕生以「填海史」為主題的公共藝術季?在鯉魚門廢棄的碼頭倉庫裡,可否重現六十年代艇戶與岸上勢力的傳奇角力?當M+博物館的策展人將水墨畫對應瑞士山景時,是否想過香港藝術最深邃的母題,其實是這片鹹淡水交匯處的流動性?

行政改革需打破「陸地思維」的窠臼。借鏡倫敦泰晤士河節的經驗,設立「維港盛事統籌處」,賦予其跨部門協調權與臨時用地審批權;參考新加坡濱海灣的活化模式,將招商局碼頭、觀塘貨運區等工業遺存轉型為常設性濱海文化區。更關鍵的是重塑盛事評估標準——一場在赤柱正灘舉辦的詩歌朗誦比賽,其文化輻射力未必亞於會展中心的奢侈品發布會。

香港的盛事經濟若要真正獨步亞洲,不能僅靠「更多活動」,而需直面那未被言說的歷史空缺——一座海港城市,為何始終未能讓海洋成為盛事的核心?唯有填補這一空缺,維港方能從「背景」躍升為「主角」,而香港的盛事,也才能真正成為「唯有此地,方能如此」的獨特存在。

香港,一座生於海洋、長於貿易的城市,其命運與維多利亞港緊密相連。然而,弔詭的是,這座城市的盛事經濟卻長期「背海而作」,濱海資源的運用始終游離於主流盛事之外。這種集體性的「背海而作」,非偶然的規劃失誤,而是歷史沉澱、治理慣性與文化疏離共同織就的結構性困局。

文:葉浚生

民主思路地區幹事、元朗分區委員會委員、元朗區青年社區建設委員會委員。

*作者文章觀點,不代表堅料網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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