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指令波蘭安全部門立案偵查華為的﹖
首先說明，筆者當然沒有關於本文標題的獨家猛料可爆，那麼說這個題目幹什麼呢﹖很簡單，當人們在評論國際政治之類的大議題之時，往往沉迷於大歷史﹑大戰略﹑大博弈﹑大棋盤之類的宏大敘事，結果是越說越玄，反而忘記了最基本的常識。關於一月初波蘭國家安全局高調抓捕華為一名駐華沙的銷售經理這件事，國內外輿論一下子炸開了，各種分析猜測蜂擁而來，但很多評論最後都歸咎為波蘭決策者喜歡肆意妄為的歷史傳統（波蘭歷史上曾經四度被強鄰瓜分而亡國，據說是源自波蘭統治階層習慣性不自量力而挑戰鄰近的德國和俄國），結果變成中波兩國歷史恩怨大清算（網絡評論瘋傳波蘭曾經在兩次大戰之間為日本侵略中國作辯解和支持），完全沒有實質意義。
如果讓我來做這件事的新聞調查記者，我只問一個問題：是誰指令波蘭國家安全局立案偵查華為公司的﹖
這個問題比任何歷史糾結和宏觀敘述都來得更具根本性，在香港任何有行政經驗的人都會明白一個工作常識：開file﹗只有開了正式的file，也就是工作檔案，這項工作才真正啟動開始。那麼好了，如果我們要想追溯這項工作的意念idea是來自何方的，自然就會問，是誰要求開file的？是自上而下，還是自下而上﹖前者就是指工作意念來自老闆級人馬，然後交給下屬把工作意念轉化為具體項目計劃並加以落實﹔後者則是意念出自下屬想法，然後報老闆或上司批准，然後再轉化為項目計劃和加以落實。即使是香港警方一樣如此，這個工作檔案就是人們常說的case file。
這個工作常識同樣適用於國家安全部門，具體來說，這個問題可以有以下幾種可能：
第一是自下而上，即由波蘭國家安全局Internal Security Agency（波蘭語簡稱為ABW）的調查人員先提出要開file查華為有否間諜行為，然後由安全局的高層首長甚至波蘭政府高層批准展開調查。根據ABW的2009年度報告（第九頁）顯示，ABW的調查人員在正式調查之前，必須先得到局長級批准。如果調查手法涉及監聽之類，更必須先得到檢控官批准，再向區域法官申請批准令（也就是香港人熟悉的所謂「窩輪warrant」），才能正式開file展開調查。
如果這次抓捕華為人員的調查是以這種方式來開始，那麼這意味著華為可能很長時間就在ABW的常規監控名單之內，否則不可能忽然鎖定了這個華為銷售經理來進行偵查和抓捕，這次的抓捕是長期常規監控下的一個成果。但這種可能性恐怕不高，一來中國距離波蘭萬里之遙，不是波蘭國家安全的重大威脅來源，波蘭政府和ABW人員沒有戰略上的理由浪費資源去對一個沒有重大安全威脅的國家作常規監控﹔二來波蘭是「一帶一路」第一個中東歐參與的國家，去年在波蘭更舉行中國波蘭交流活動，兩國貿易額每年大幅度增長，波蘭執政當局沒有現實的需要去命令ABW對中國企業（何況在波蘭不止華為一所中企）作長期監控。那麼ABW的前線監控人員自然也就不可能從常規監控中發現值得開file立案偵查的跡象了。
第二是自上而下，也就是說要麼是波蘭政府高層命令ABW立案偵查，要麼是ABW的局長級管理層命令下屬人員立案偵查。上面對第一種可能性的分析已經排除了常規監控，這裡講另外一種可能性：波蘭政府高層或者ABW的局長級管理層收到了線報或者來自外國的情報資訊，是關於華為人員涉嫌間諜行動的，那麼高層指令前線人員立案偵查。這裡的外國情報資訊，是常見的跨國情報分享機制，既有可能來自北約，波蘭是北約成員國，更有可能直接來自美國駐華沙情報站！
筆者覺得這第二種可能性的機會高得多，因為這為被抓捕的華位人員僅僅是銷售經理，不是許多媒體報導的所謂高層，事實上在華為幹部層級內頂多算中偏下級，如果沒有常規監控，是不可能忽然鎖定一個中下級人員的行動，何況這次所謂的間諜行動並不是採取黑客之類的高科技手法，那麼與常規化的網絡監控更是無關，更多是來自真實世界的監控偵聽所得知（當然也不能排除為了國際政治的目的而栽贓陷害）。抓捕之後ABW發言人在推特上@美國國務院﹑中情局﹑聯邦調查局來公佈這次行動，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再者，根據波蘭的對外情報及國內安全法的規定，ABW是直接受波蘭總理監管和向其匯報工作的。因此，這次針對華為的所謂間諜抓捕行動，整個圖像很可能是：
美國直接或者透過北約與波蘭ABW的情報分享機制，把針對華為的情報資料給予了波蘭ABW，ABW局長級管理層向更高層包括總理匯報，得到首肯之後，再向檢控官提供這些初步情報資料以獲得向區域法官申請warrant的批准，做足法律程序大戲之後，正式對華為這位銷售經理開file立案偵查，採取進一步監聽手段來蒐集證據，因此同時也揪出了另外一位波蘭工程師涉嫌其中。
簡而言之，波蘭不太可能是自下而上決定對華為開file偵查的，因為這意味著很早之前就把華為列入長期常規監控名單之內，這既沒有戰略上的迫切需要，也浪費寶貴資源。更有可能的是，美國把情資給了波蘭，然後波蘭政府到ABW﹑從行政到司法，自上而下配合行動。
至於波蘭如何在美國﹑俄國和中國之間玩戰略平衡，尤其是波蘭急切需要美國在其國內建立永久性軍事基地，從而一勞永逸地制衡強鄰俄羅斯，故此即使與中國有很深的經貿往來，也不得不滿足美國打擊華為的情報戰要求，這樣的宏觀分析筆者就不作贅言了，筆者祇想提醒，從制度運作的微觀細節來加以分析，會比單純宏觀分析更加接地氣。
文 : 鄧飛
香港教育工作者，現任將軍澳香島中學校長。英國約克大學(University of York)政治學碩士，香港中文大學社會科學士(主修﹕政治及公共行政學和公法)。香港公民教育委員會委員，香港課程發展議會考試及評核局聯合委員會通識教育科委員，香港教育統籌委員會委員，香港教育局德育及國民教育委員會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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