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藝人生】對舞台深情專一的演員——焦媛

焦媛曾經在接受傳媒訪問時說過:「我不會結婚,我已嫁給舞台。」

這位曾四度獲香港舞台劇獎最佳女主角提名、榮獲第十六屆香港舞台劇獎最佳女配角獎項,被稱為藝術家和舞台劇女王,她在演藝界已享有很高知名度,根本毋須「語出驚人」,去吸引觀眾和媒體的注意。當我收到她的助理傳來一大堆過往的訪問文章和事跡,細看她的人生經歷和演藝事業發展,我相信她所講的是真心話。

文:謝悅漢

為了演《阮玲玉》,焦媛狠心把眉毛剃了一半,方便造型師「改裝」,因為她說自己的眉毛太粗。演出前夕,焦媛接受記者採訪,「我發現自己選的角色都有點『虐』,但我享受角色給我的全部。不疼、不心碎、不苦,我不樂意演」。《阮玲玉》最後有一段自殺前的獨白,給了她很大的表演空間。「這段戲會特別美,我年青學戲的時候,老師就講演戲要追求真、善、美,美可以有多種理解,甚至極致地表現『醜』、表現悲,就是一種美。在很多人眼中,是舞台上的背部全裸讓焦媛一夜成名;在一些話劇中,她要與男演員激情熱吻,只要劇情所需和導演的要求,她都全程投入忘我演出。

美國女劇作家馬莎·諾曼的作品《晚安,媽媽》,曾獲1983年普利策戲劇獎,其後被改編成電影,話劇曾在百老匯演出380場。由香港TVB視后米雪(與女兒相依為命「母親」)和舞台劇女王焦媛(要求自殺的「女兒」)聯袂出演,在大陸長沙市上演,劇情90分鐘,全程粵語的獨幕劇,整部劇下來,有喜有悲,有起有伏,引人深思,讓現場掌聲經久不息,大批觀眾感動得哭紅了眼眶。焦媛說,希望這套劇教會大家知道何謂「愛」,「一定要識得關心身邊的每一個人,尤其是家人」。

不論是溫柔又矛盾,對社會控訴最終用生命來完成「絕望」的阮玲玉,是癲癲瘋瘋的「曹七巧」,是開放豪邁「蘇絲黃」,是想厭世自殺《晚安,媽媽》的女兒,都是內心有棱有角的女子,焦媛都用盡心思和情感投入角色,令無數觀眾感動、讚嘆、鼓掌、回味。至少我親眼目睹她在《約定·香奈兒》演出,深深感受到她對父親的懷念和失落情懷,她成功了。

以下是訪問焦媛的對答:

內地演出一百多塲的《金鎖記》,為何此劇口碑很好和如此受歡迎?

我第一次看到《金鎖記》的話劇,是在2006年上海話劇藝術中心,看完後我就動了心思,想讓自己的「焦媛實驗劇團」來排練這部《金鎖記》。張愛玲小說《金鎖記》寫於1943年,故事描述明末清初,出身低下的曹七巧嫁予豪門大族中癱病在牀的姜二爺,然而她喜歡的卻是三爺季澤,這部小說備受傅雷和夏志清推崇。

2009年,港版的《金鎖記》正式開演,此劇是香港導演許鞍華首部舞台劇作品,由上海作家王安憶擔任編劇,以及由我主演,所以不論是《金鎖記》這部小說,和本劇合作成員,都引人矚目,這部話劇一經推出,就在香港創造了連演14場的轟動效應。之後,這部戲由我帶領到內地演出,曾先後在上海、北京、廣東等地演出,都反響熱烈。由於「焦媛實驗劇團」的演員大多是香港人,普通話說得不好,所以內地演出的《金鎖記》依然是粵語版本。

2012年,我憑借在《金鎖記》中飾演的「曹七巧」一角,獲得了第22屆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主角提名獎,這個獎項,是對我「燃燒在舞台上的生命」的肯定,另外,我發覺「不會因為語言,而妨礙大家觀賞這部戲」,藝術從來都是不設限的。

王安憶將原著改編為韶華時期和年老時期上下兩場,許鞍華則力求導出「外形上兩個完全不同」的七巧,我亦被激發出「一個瘋子的審慎和機智」。在舞台上,我要扮演的老年七巧肩聳手抖身顫,陰陽怪氣,行跡可笑,時而激起觀眾席一陣陣笑諷。而我亦要表達人物命運之壓抑絕望。我承認,最近幾年,浸淫在七巧角色中令我「越來越演得艱難,每次演都很心痛」。在我看來,七巧是在時代社會、周邊環境、愛情慾望各種關係之下,性格才發生扭曲。「我每次經歷七巧的人生都覺得很殘酷,這樣的投影對我來說,內心很辛苦。」舞台劇凝視七巧「對愛的需求和渴望」,我認為這正是七巧的女性意識。事實上,我亦意想不到這套劇會受大陸觀眾歡迎,說明大陸有許許多多熱愛文學與戲劇人士。

為何妳會將《約定·香奈兒》作為重寫給父親的「情書」?這套劇顯示出妳對父親有深厚的感情,請問為何父親對妳有如此重大影響?

小時候,我是個不折不扣的留守兒童。身為京劇演員的父親,骨子裏是個「重男輕女」的大男人。作為家裏的第二個女孩,我出生後,父親只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就將我送往外婆家。在回憶中,三歲之前,自己沒有真正見過爸爸:「外公外婆告訴我爸爸是怎麼樣的——高高瘦瘦、特喜歡京劇、每天着迷於藝術、很好客、很喜歡跟朋友吃飯……這些就形成了我心裏父親的印象。」

後來,父親決定離開北京前往香港發展,在北京火車站,我才見到父親。初次見面的良好互動,加之血脈之間的奇妙聯繫,讓父最終敞開我的心懷,「到香港以後的十幾年,我們的關係非常好,情感很深厚。父親在北京演京劇時担任小生角色,父親來香港之後,觀念亦都有改變,再不會重男輕女,我們一家四口感情相當好,因為在香港我們沒有多少親戚和朋友,我父親來香港之後,是在基層工作,但從未聽過他怨天尤人,表示他接受生活和現實。他作為京劇演員時,生活相當有規律,所以我自小養成刻苦耐勞,我對人生堅持的刻苦精神,可能自小受父親感染。

「一切需要從頭來過的父親,未能延續京劇演員的事業,而是改行成為工廠裏的普通工人。這種遺憾被我長記在心裏,承襲父志、彌補父親的意難平,成為我潛意識裏不自覺想做的事:「後來我考入香港演藝學院,或許是因為我喜歡舞台,也可能就是希望可以討好父親,可以在父親心目中佔一個重要的位置。」

遺憾的是,天不遂人願,在我即將畢業的時候,父親罹患癌症不幸去世,這成為我心中永遠的遺憾:「我最希望我爸可以在舞台上看見我、可以為我驕傲的時候,他就走了。」多年後,盡管事業上有成就,但我「永遠都不滿足」:「我永遠在糾結,永遠都覺得不完美,永遠都要追求成功……自己很放不下,對人很嚴厲,對自己就更加苛刻。」

心理醫生告訴我,這是典型地把「兩條命活成了一條命」:「你最糾結、最痛苦的莫過於父親的那條命已經消失了。你一直背負着他的遺憾,你永遠無法得到想要的答覆、獲得想要的肯定,所以你情緒上很痛苦,也永遠覺得自己不夠成功。」良言驚醒夢中人。心理醫生的話,讓我得以正視自己心裏頭「永遠缺失的那一塊」,也給了我第二次成長的機會。

而這一次,我要從父親身邊的乖乖女,成長為焦媛自己。為了梳理、療愈自己,我找出自己10年前為紀念父親而寫的音樂劇《容易受傷的女人》,將其推翻並重新來過:「父親早逝是我的心結,這遺憾永遠會在我心裏。我對他的思念是永久的,但是人生不同階段對思念的注解是不一樣的……我的導演也跟我說,『你每個階段都應該再排一次』,所以這個戲應該是我生命中永久的主題。」

過程中,我自己執筆,一字一詞重寫劇本,但繼續沿用偶像王菲的歌來串聯整劇:「她的歌詞和情緒味道都很貼合我跟父親的關係,所以我就選自己最喜歡的歌手的音樂,來紀念給我影響最大的一個人(父親)。」新版劇名被她定為《約定·香奈兒》:「『約定』取自於王菲的歌名,很貼切,這部劇也是我跟父親的一個『約定』,香奈兒則是我自己很喜歡的品牌,『偶像的歌、父親的主題、自己喜歡的東西』,這三者有一種統一性在裏面。」

我希望觀眾看見的不再是角色,而是我自己。最大的不同,在於對自己和父親的關係重新審視,我承認:「以前我思念他,就覺得要填補他在藝術上的遺憾,所以我一直拼命追求舞台上的成就,覺得『你快樂,所以我快樂』。但這一路走來,我是很辛苦的,好像光是為了父親付出而沒有了我自己。所以《約定·香奈兒》裏,我最大的訴求應該是『找回我自己』。」

「做回自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從小受到的教育是『先人後己』,同時被教導了很多規矩與條框,這些都很好,但是要平衡,要適可而止,否則太壓抑真的會崩潰。人還是要釋放一些自己真正的感受出來,對吧?」

妳何時開始舞台生涯?

我17歲入演藝學院學習,在演藝學院讀了五年書,就開始我的舞台劇生涯。雖然父親熱愛京劇,但他並不鼓勵我入這個演藝事業,至今我仍記得他的一番話,「會演戲的是吃『戲』飯,不會演戲的是吃『氣』飯」。父親是我的偶像,我入演藝學院,感覺上要完成父親的心願。

在各種表演藝術中,妳較為喜歡那一種形式演出?

我最初都是演舞台劇為主,包括音樂劇,都是我的喜愛,在舞台劇、話劇、音樂劇三者中,我比較喜歡音樂劇。

在「約定·香奈兒」音樂劇,全部採用王菲的歌,可能在我成長的過程,當時最紅的歌星就是王菲,我是聽王菲的歌長大,在這劇之中,我用了18首王菲的歌,因為這些歌詞都相當配合劇情所需。

在妳眾多演出的舞台劇中,那一齣劇,妳個人感到滿意的?

可能是張愛玲著作《金鎖記》,我在國內演出這套舞台劇共100多場,亦因演出此劇奠定了自己在國內舞台劇的地位,在國內上演此劇時,由於香港演員的普通話說得不好,我們都是用廣東話演出,大陸觀眾從屏幕上的字幕明白劇情。我認為《金鎖記》演出成功有四大主要原因,(一)原著是張愛玲作品,大陸有很多張愛玲粉絲,(二)王安憶老師負責編劇,王安憶在國內知名度很高,(三)許鞍華是此舞台劇導演,許鞍華以前從未有主導過舞台劇,(四)此劇在大陸上演時,全部是粵語對白。

其次是音樂劇《約定·香奈兒》,這是我為懷念感謝父親而寫的,雖然目前只上演了四場,但獲得相當多好評。

在過去人生歷程中,有那些事情令妳畢生難忘?

由於基本上已經過去的事情,就已經過去了,如果一定要數出難忘的事,可能家父於2000年去世,而我沒有帶他去加拿大呼吸新鮮空氣,遊山玩水,至今仍是我覺得遺憾的事。另外,我於1997年到倫敦觀賞Chicago及西貢小姐舞台劇,亦令我感到震撼和難忘。

妳和高志森導演合作多年,有甚麼心得和感受呢?

高生是我工作上一個好好的導師,我未在演藝學院畢業,便已在高生主持的春天劇團工作,他在各方面都有指導我,並告知我必須專注於工作,毋須理會外界的閒言閒語和是是非非,所以對我而言,他是我的再世老師、父親,以及後期是工作上的拍檔。

在成長過程中,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一種報答父親,以及高先生和一些給我機會的前輩們對我的栽培,直至今天,我相信我是真正享受和喜歡這個表演藝術,和非常真心熱愛這個演藝事業。

如果年輕人要踏入演藝行業,妳有甚麼建言或者忠告給他們?

我認為年輕人真正喜歡藝術表演這個行業,不要貪圖利益和名氣,首先第一件事,要問自己是否真心喜歡這個行業,包括電影、電視、演藝表演等,是否有毅力和堅持精神去做這個行業,因為有時候付出和收穫是不成正比。不要以為一部電影,一張唱片,或者一次舞台劇演出,就以為有成績,其實毋須如此計較,只要真正下苦功不管結果如何,過一段日子後,便可能見到一些成績,這是日積月累的功夫。

妳說過從事演藝事業,必須要平衡好自己的感性和理性,為何?

喜歡從事藝術表演的藝人,以我個人觀察,都是比較感性大於理性,很多時會患得患失,甚至會勝利冲昏了頭腦,情緒上有時會有很大波動,會做成自己很大困擾。所謂理性,例如以舞台劇演出而言,如果觀眾反應和評語不佳,入場人數少,便要理性分析研究,是否天時地利人和不理想,譬如現今因疫情關係,一定會影響票房和賣座記錄,所以不能夠怨天尤人,要時刻保持理性思考和分析,並在感性和理性方面保持平衡。

將來會否考慮開班授徒?

我目前尚未有信心去做一個老師,這是相當遙遠的事情,因為自己亦都覺得未夠資格。在演藝學院學習時,李銘森導師教曉我如何做導演和編劇,在學術上,他教授很多理論和寶貴經驗,令我銘記心中,並且在我日後演藝事業上可以應用,此外,在演藝學院排練一個音樂劇時,他選中我作為音樂劇女主角,給我演出機會。

作為一個導師,不管是好是壞,都對學生有深遠影響,所以我覺得目前未有此種境界去教導其他學生,因為「識做戲並非表示你識教人做戲」,但我可以將舞台上經驗,和其他年青朋友分享,這是絕對可以做得到。記憶所及,我做了三次分享會。

在未來的歲月,會否由於年齡關係,從台前演出轉為幕後的監制或導演?

我於2005年建立焦媛實業劇團開始,在上環文娛中心簽了一個場地伙伴計劃,由2008年~2015年六年期間,除了擔任演員外,我亦負責監制和導演工作,所以這兩項工作,我都非常熟悉,當然,現今我是享受台前演出的樂趣。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