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公園自1977年1月10日開幕，至今超過43年，與香港人一同經歷起起跌跌，由最初的馬會時期，到光輝一時力戰「過江龍」迪士尼的盛智文年代。可是，在風光過後，近年業績不斷下滑，到去年起更因反修例風波和新型肺炎疫情而受到嚴重打擊，「封園」更擊中公園死穴，搞到瀕臨結業，要政府撥款54億元「打救」續命一年，才暫時避過倒閉命運。
海洋公園副主席劉鳴煒，7月「坐正」成為主席，但公園的未來究竟何去何從？海洋公園前主席盛智文、經濟學者李兆波、保育人士鄭家泰為海洋公園尋找出路。曾令海洋公園攀上高峰的盛智文說，有很多可行的方案可用在公園上，而實際不用花很多的金錢。
文﹕李向榮 圖：黃冠華
海洋公園其實並非首次受到財務衝擊。這個原本由馬會捐助興建的主題公園，自1987年《海洋公園條例》生效後，獨立營運自負盈虧。10年後，1997亞洲金融風暴襲港，加上鎮園之寶殺人鯨海威死亡，海洋公園開始出現虧損。
1999年，兩隻大熊貓進駐公園，但亦未能提升入場人次，情況一直持續到2003年3月沙士時期。2003年7月，「蘭桂芳之父」盛智文臨危受命，出任海洋公園主席，他上台後積極經營，除了將景點數目增加了一倍外，更舉辦大量園內活動，如「十月全城哈囉喂」等，大幅提升入場人數，在他治下的海洋公園，聲勢一時無兩，更一度打入世界10大主題樂園，業績跑贏香港迪士尼。
流失內地客營運虧損
2003年海洋公園的入場人次只有300多萬，但隨着內地自由行旅客湧港，盛智文加入後推行大刀濶斧改革，公園入場人次拾級而上；04年破400萬、06年破500萬、2010年破600萬、2011年突破700萬。最多人入場的一年是2012年，入場人次高達770萬，當年盈餘亦最高，達1億2,720萬元。
不過，之後樂園業績開始轉差，到2014年盛智文離任那一年，盈餘只有4,520萬元。公園的入場人次同步亦向下，2015年全年入場人次跌幅高達14%。時任海洋公園行政總裁苗樂文﹙Tom Mehrmann﹚歸究於內地遊客減少，指2015年7月時，內地遊客數量還佔入園遊客人數一半以上，及後已跌至40%。
所謂久守必失，海洋公園終於在2015/16年度走向虧損之路，之後幾年入場人次只能維持在500至600萬之間，到2018年每年虧損2億多元。直至2019/20年度，虧損擴大至5.57億，走到再無注資便要結業的地步。
海洋公園前主席盛智文：這是一門生意，不是政府公園！
海洋公園要政府注資「救命」，撥款議案在立法會財務委員會激辯，最終獲批54億元續命一年。園方承諾會進行改革，主席孔令成亦於6月底離任將棒交給劉鳴煒。然而，注資一年之後，海洋公園能否繼續營運，還是走進歷史墳墓，仍是未知之數。
「這段時間對我、海洋公園和香港來說，都是光輝的日子。」盛智文看着他當年當上海洋公園主席後，扮鬼扮馬做宣傳的照片，勾起他在任時的回憶。
「當時海洋公園是領先全球，是世界上最好的主題公園之一。當然看到圖片會有很強的信念，香港人會團結在一起，香港人仍然喜愛海洋公園，當時的海洋公園不是政治的一部分。」
要為管理層注入新血
盛智文坦言，海洋公園事件政治化讓他心痛：「海洋公園重開的星期六（6月13日），很多人入場，他們都很開心，而立法會最後也聽到巿民的聲音。」
海洋公園如願得到54億元「救命錢」，海洋公園稱會在半年內提出新的發展計劃。盛智文說，主席和行政總裁都會離任，當務之急是要注入新血，找一個好像苗樂文般有能力的的行政總裁：「如果我們能找到一個像他如此有經驗有能力的CEO，能提出新的點子和計劃，你不用再花大筆金錢在公園上。」
盛智文認為，如果海洋公園能償還30億元銀行債務，壓力將減輕不少：「你看看數字，銀行債務和利息正在傷害他們，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生意，如果能移除這因素，他們的現金流幾乎是正數。所以你要好的營運者和新血，這十分重要。我們看看過去20年的業績，海洋公園是能賺錢的，無問題呀。」
不要內地客十分荒謬
有評論說過去海洋園太注重外地遊客，尤其是大陸旅客，因而忽略了本地人，故現在封關後落得如此下場，對此盛智文完全不同意：「香港是自由社會，分析者說甚麼都可以，但我說的是要取得平衡。我在任時，大約是2012年，40%是本地人，60%內地客，這完全沒有錯。」
盛智文指出，遊客都想去本地人愛到的地方，所以他們會去海洋公園，正如其他商場和商店一樣，沒有內地客他們都死定。
「我們是中國一部分，是中國的門戶，你說我們不要中國旅客是十分荒謬。香港有很多人失業，如果我們只做本地人生意，我們也是死定。」
另外，有人提議如果海洋公園結業，對香港可能是好事。對於當前海洋公園的情況和經濟環境，盛智文認為有很多不明朗因素，例如不知道新型肺炎疫情何時完結，如果在這時結束海洋公園，就肯定是一個大錯誤。
「每個城巿都要有一些享受、娛樂和透透氣的地方，結束海洋公園是錯的。」
科技是公園吸錢武器
「我們必須要用科技。我們的目標客人是年輕人，他們喜歡科技，他們愛玩手提電話，所以我們也可以利用科技。」AR﹙Augmented Reality，擴增實境﹚及VR﹙Virtual Reality ，虛擬實境﹚等技術，都是盛智文心儀的吸錢武器。
「試想想當你走入水族館時，戴上眼鏡（頭戴式可視裝置）後，你可以和鯊魚一同游泳。實在有太多可以做的事情，例如改良機動遊戲等等，又或者和科技遊戲公司合作，甚至是參考『寵物小精靈』（Pokémon或Pocket Monsters）電話遊戲，創造一些遊戲出來。」
盛智文說，將科技帶進海洋公園，讓遊人有全新體驗，可以是一條出路：「實在有很多可行方案可用在公園上，實際不用花很多錢。我不是說要建甚麼大東西，抓緊現有，做得更好便是。」
管理層只懂按本子辦事
說到創新，盛智文又想起當年扮鬼扮馬吸客的事。「我當時做主席，我做了一些瘋狂的事，我打扮起來，穿一些瘋狂的戲服……其實我並不太享受，但因為別人喜歡，結果我們每次有新活動、新景點我都出來扮一番，其實當時我們沒有錢做宣傳，所以我便以此來賺免費廣告。記者來拍拍照便有宣傳，這是我當年用自己的方式去幫助海洋公園，也是創意的表現。」他強調不是叫新管理層照搬他的一套，只是見到當前的景況略有感觸：「過去數年海洋公園變回一個典型的政府公園，他們只是按本子辦事。」
《海洋公園條例》必須「升級」
盛智文認為，要海洋公園繼續發展，先要讓《海洋公園條例》鬆綁或改進。因為條例是43年前的產物，世界和當時已經很不同。之後就要了解海洋公園的目標顧客是誰，以及他們喜歡甚麼。
盛智文又說，目前的《海洋公園條例》必須「升級」：「根據條例，所有事都必須在園內進行，例如我們不能在中環賣票。」他指出舊條例是為了讓海洋公園作為一個自然公園而設，但目前的海洋公園已是一個機動遊戲和自然生態教育混合體。
盛智文說，他在任時很多外國商人都問他，可否以特許經營方式，將海洋公園帶到他們國家。
「但根據條例，不可以，但為何不可以呢？甚麼都不用做，有人付錢給你。更何況香港之名傳播到全世界，就像迪士尼。」盛智文說，可惜海洋公園沒有善用建立了43年的品牌，而是反過來向政府要錢，然後捲入政治爭議之中。
最重要如何向前行
「海洋公園對我來說是獨有和特別的。我聽到有意見說在中國有很多新的樂園，內地人不會再來。全世界都有主題樂園，如果你有好的產品，人們便會來。」有人提出，海洋公園可以拆掉機動遊戲，只做保育和教育部分，盛智文不同意：「這樣的話，我不認為能賺錢。我們已經有這些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坐下來討論如何向前行。」
不少人都認為現在的海洋公園是在「燒錢」，盛智文說，海洋公園若有好計劃、做得好的話，是可持續的，因為「這是一門生意而不是一個政府公園」。
「如果你覺得昂貴的話，請看看我們在西九龍花了多少錢，比起西九，海洋公園甚麼也不是。這是基建。」盛智文認為，這是間接投資：「我們經常修橋築路獲取回報，海洋公園也是一樣，只要你不是在這裏輸掉你所有財富，這樣一點都沒有錯。」
水上樂園獨一無二
展望未來，盛智文說海洋公園有酒店，而水上樂園也會在今年底開幕，他對水上樂園特別有信心：「這是全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水上樂園，我相信投資很大，但它很美麗，當見到它時就會喜歡，在其他城巿不會找到，真是最好的水上樂園。」盛智文說，獨一無二的海洋公園，說明香港的獨一無二，所以大家應該同心向前：「示威夠了、上街夠了，讓香港變得更好吧。」
香港中文大學商學院高級講師李兆波：減票價，提高人均消費！
「其實我覺得海洋公園今次是有點『唔好彩』。」中文大學商學院高級講師李兆波說，海洋公園因為受到示威和疫情雙重打擊，所以錄得巨大赤字且走到倒閉邊緣，所以他本人也是支持立法會撥款。
「他們知道自己之前是『行錯咗』，橫琴（長隆國際海洋度假區）開的時候，海洋公園無反應，第二是太過依賴內地旅客。」
人均場內消費僅100元
李兆波指，他最近做了一些分析，發現海洋公園的人均消費是300元，人均入場費200元，即平均每人在場內消費僅為100元。
「公園17億元收入中，有2億餘元是餐飲，其餘是紀念品等。所以除以入場人次後，得出這個數目，都算是大問題。」李兆波說，海洋公園入場費是492元，如果最終平均入場費是200元的話，即海洋公園門票實際是打了6折，但奇怪的地方是迪士尼入場費600多元，但人均消費是900元，高出40%。
想辦法搵快錢止蝕
「海洋公園本來是有一個大計開展，怎料瘟疫一來打亂陣腳，54億元變成『救命錢』。但一年之後仍然麻煩，因為54億多是用於還債，以及支付水上樂園的開支。」李兆波指未來相當關鍵，他認為樂園只有減價一途，因為反正以往平均票價都不及票面價：「那不如『賣大包』吸引多些人進場，玩的好、吃的好，總算增加入場人數。」
除了票價之外，李兆波又認為，海洋公園要想想一些「搵快錢」的機會，例如是嘉年華之類的活動：「希望呢一年『先唔好蝕』，如果再蝕，你再問政府要錢，問題也是解決不到。」
日本對手收費更平
有意見認為，如果海洋公園日後不再有機動遊戲，變回只有提供海洋知識和保育的設施，因不再是商業行為，海洋公園和科學館同一功能時，即使要政府要撥款也無可厚非。李兆波說，這會和日本兩個水族館，即大阪海遊館及沖繩美麗海水族館的情況差不多。目前大阪海遊館成人收費2,400円（約港幣170元），沖繩美麗海水族館為1,880円（約港幣134元），即是說海洋公園只能收200元左右。
「這也是一個模式，200至200多元水平是可以接受，但迪士尼開的時候，好多人都話海洋公園會『執笠』，結果有錢賺。我認為海洋公園始終是在一個未遇見過的環境下，出現目前的情況。」李兆波認為，這可以等待巿況穩定下來後，再大刀濶斧想想怎樣做：「因為都要用很多很多錢將樂園『轉返轉頭』，我認為目前的模式是成功的，走到今天不過是管理層做得不好所致。」
明年先要做到收支平衡
即使要學日本「反璞歸真」，但李兆波指日本目前仍比香港優勝。大阪海遊館有強勁的餐飲收益，但海洋公園每年只有3億元左右，相比香港1,100億元的餐飲總收入，比例上實在不太像樣：「如果在餐飲上改善一下，例如在場內搞餐飲活動免收入場費等等，公園又收不到錢，收入場費又太貴，造成目前三不像的局面。」他個人傾向再支持海洋公園多一年：「是一take過，到明年6月30日，盤數起碼要做到收支平衡，這是一個要求，否則再問政府要錢就搞唔掂。」
未來定位增本地客比例
李兆波認為，海洋公園歸根究柢問題出在於太依賴內地旅客：「當內地客走了便見真章，你又不太依賴本地人，所以主題公園來說，本地人很重要。」他指迪士尼在這方面比較「聰明」，將顧客來源布置成本地、內地和外國旅客各佔三分之一 。海洋公園在人均消費不高的情況下，再面對當前困難時，便會出現如此局面。
「你當是投資來說，本地客是債券，外地客是股票，你先有債券穩定基本收入，再買股票，股票大上大落，債券就不是。未來的定位，必須增加本地人比例，以及降低票價，講真400多元入場費我就不會去了。」
水上樂園可吸引「本地盤」
對於仍在興建中的水上樂園部分，李兆波說可以有很好的現金流收入：「水上樂園以往成功過，區內相關設施適合本地人一家大細去玩，可以吸到『本地盤』，是可靠的現金流。」李兆波甚至建議公園興建燒烤場，因為這樣可以以低成本吸引本地顧客留在園內進食，增加餐飲的收入，「增加少少對盤數已有很大的幫助」。
香港海豚保育學會會長鄭家泰：做錯了，就需要淘汰！
「海洋公園的營商模式，對很多香港人來說，已經不再吸引。」香港海豚保育學會會長鄭家泰所指的不吸引，是公園圈養動物，要求動物表演這兩方面，越來越多巿民不認同如此對待動物。
鄭家泰說，學會過去十多年一直要求海洋公園不要再圈養及繁殖動物，進行「馬戲團」式的表演，以及要求對牠們妥善終老，但海洋公園一直都沒有回應學會的訴求。
整體改革重視動物權益
鄭家泰說，海洋公園得到54億元後，最希望園方研究設立海濱庇護所，研究讓動物終老的可行性。如果一年之後，海洋公園仍能繼續營運，園方便應考慮停止繁殖和表演兩方面的問題。
「好多香港人都知道動物權益，都不入公園看動物表演。」鄭家泰認為，公園現在是時候檢視這些項目是否真的能吸引巿民入場，巿民肯去海洋公園才有利可圖。
「我記得有一名高層曾向我說，不能取消海洋劇場表演，是因為劇場表演其實是控制人流的設施。」鄭家泰說這是個可笑的原因，海洋公園作為公營機構，有責任向納稅人交代營商情況和策略，而海洋公園「好無交帶」。
應調查研究港人意見
學會早前聯同立法會議員及無國界獸醫，提出海洋公園應該做一個有規模的民意調查，看看香港人究竟想海洋公園變成怎樣：「會不會香港人想海洋公園集中做機動遊戲，或者用高科技元素取代展示活生生的動物？又或者是轉做一個更有保育教育意義，像博物館形式的公園呢？」
鄭家泰說海洋公園不斷標榜是代表香港人的公園，但遊客大部分來自內地，而且從來沒有公開做過調查研究，不知是否有聆聽香港人的意見？
放棄水族館營運模式
海洋公園對很多人來說是集體回憶，鄭家泰說如果海洋公園最終倒閉難免會感到可惜，但社會不斷進步，有些事在舊時代做錯了，就是需要淘汰：「像歧視黑人和奴隸問題一樣。」歐美很多動物園、水族館都已漸漸淘汰，但如果海洋公園堅持舊式水族館方式營運，鄭家泰認為最終被巿場淘汰也不會可惜。
「如果他們想跟上潮流，但仍不能扭轉命運，那才是真正的可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