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美貿易戰因「九十天」而稍微緩和一下的時候﹐忽然爆發加拿大應美國紐約州檢控官要求﹐拘捕華為公司財務官孟晚舟事件。由於華為公司是目前中國頂尖級的科技公司﹐更是下一代通訊科技標準5G技術的全球重要開發商﹐故此美加方面這個所謂「獨立的執法行動」﹐引起了中國極為強烈的反彈。中美(以及中國與美國盟國之間的)關係﹐無論你樂不樂意使用「新冷戰」一詞來形容之﹐事實上是在走向惡性競爭化。中國當然不希望與美國乃至整個西方發生美蘇冷戰式的全面對抗﹐但一個巴掌拍不響﹐這不是中國自己單方面能夠決定的﹐單方面的善意是換不來對方同等的善意回應。一邊與其競爭乃至鬥爭﹐一邊建設自己﹑發展自己﹐在鬥爭過程中求發展﹐在發展過程中搞鬥爭﹐將會在一個比較長的時期內成為中國發展道路繞不過去的常態。
在這種發展常態之下﹐激發起中國人的鬥志﹑自信和民族凝聚力﹐並不是最困難的事﹐難的是從技術層面把各種與發展相關的工作做到完美極緻﹐以人們常說的「工匠精神」來對待所有發展和競爭的工作。以今年先後爆發的中興﹑華為相繼被美國採取針對行動的事件作舉例﹕華為和中興這當今中國科技發展的龍頭企業，無論從民族(企業)尊嚴和公司業務拓展的角度來說，可以藐視美國的制裁伊朗令，或許這也符合國家民族尊嚴和地緣戰略利益的需要。但問題是當真的撞上了美國執法的刀尖時，中興幾乎只能是束手待斃﹐無力自救﹔而華為雖然未至倒下﹐但目前形勢絲毫不能樂觀﹐因為美國商務部對中興的行動，頂多只是屬於行政處罰性質﹐美國總統和行政當局尚有因應中美談判進程而進行外交彈性處理的餘地。但對華為財務官卻是刑事檢控，這可嚴重多了。現在看起來不但無力自救，反而直接把國家都拖下水了。在戰略上藐視美國的制裁令當然可以，但前提是必須要擁有足以擋得住美國所謂「執法行動」刀尖的法律﹑財技﹑反偵等專業技術來支撐這份戰略藐視﹐也就是與戰略藐視相匹配的戰術重視。
事件爆發之後﹐不少華人社會不少評論意見對於美國的霸權主義行為非常憤怒和不屑。尤其是對於美國居然能夠把自己國內法延伸到國外去執行，更是憤慨得牙癢癢的。有了道德義憤的心理基礎﹐對美國霸權行為的戰略藐視就似乎更進一步了。但是﹐切勿因此而對美國的霸權行動產生了誤判﹐從而作出了既不能有效解決問題﹐同時又有可能有損國家和企業聲譽的魯莽行動。美國之所以能夠把國內法延伸到境外執行﹐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所謂「長臂管轄權Long-arm jurisdiction」﹐許多評論觀點認為這是美國仗着自己的實力使然。
這當然是以實力為基礎，但這個實力除了軍事經濟之類硬實力，也包括合乎法治原則的司法獨立運作所體現出來的軟實力。畢竟美國不是像以色列摩薩德(Mossad﹐以色列情報及特別行動局簡稱)那樣﹐直接採取綁架和暗殺行動，而是：總統與國會先通過制定制裁伊朗的一系列法律法規，然後商務部、國家安全局NSA等行政機關下的執法部門進行偵查搜證，然後由紐約州檢控部門獨立決定是否採取拘捕檢控。至少從法律技術上，這一場法律形式主義的大戲是做足的了，作為與美國有引渡協議的加拿大之所以願意代為拘捕孟晚舟，不僅僅是畏服於老美的軍事實力，恐怕更是在上述走完法治程序之下，加拿大執法部門很難有甚麼正當的理由拒絕老美獨立檢控官的要求。可以從政治倫理上﹑實質理性(Due Substance)上﹐猛烈批評乃至藐視美國這種霸權行徑﹐但從司法(至少看似)獨立原則﹑程序公義(Due Process)上﹐美國的行動是精緻而至少技術上合乎法治。單純仗着一腔義憤來痛罵美國﹐還不如從法律專業和外交專業兩個專業層面﹐細緻地研究如何盡快解決問題。華為公司至今沒有任何過於激越和情緒化的言辭表達﹐給人一種沉着冷靜理性的良好觀感。
那些高喊結成反美國際統一戰線的智囊們，有沒有考慮過如何應對美﹑加﹑英﹑澳﹑新的所謂「五眼Five Eyes情報分享機制」？有沒有考慮過如何應對美加貿易新約下的毒條款？有沒有考慮過如何應對這次針對華為的執法行動等於美國有了「正當理由」可以成功地游說/施壓它的盟國，一同「合法合理地」打壓華為高科技企業﹖美國根本就沒有反華統一戰線這一詞，但事實上和細節上de facto and in detail就是在幹這種精準打擊的事情。在這邊鬥爭變發展的新常態之中﹐中國不需要太多宏觀敘事式的戰略口號和氾濫修辭﹐但需要更多具有工匠精神的專業研判和解決方案﹗
文 : 鄧飛
香港教育工作者，現任將軍澳香島中學校長。英國約克大學(University of York)政治學碩士，香港中文大學社會科學士(主修﹕政治及公共行政學和公法)。香港公民教育委員會委員，香港課程發展議會考試及評核局聯合委員會通識教育科委員，香港教育統籌委員會委員，香港教育局德育及國民教育委員會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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