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年5月22日下午5時許,港鐵電力供應受阻,將軍澳線暫停服務。這一突發事件如同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剖開了現代都市看似堅不可摧的表皮,暴露出其內在的脆弱性。成千上萬的乘客被困車站,改道換乘、 酷熱下迫滿等轉乘巴士的人潮,甚至還有人衝出馬路的混亂畫面,這不僅是一個交通中斷的簡單事件,更是當代城市過度依賴技術系統的警世寓言。當一截架空電纜的故障就能讓整條地鐵線癱瘓,我們不得不思考:在追求效率與便利的道路上,我們是否已經將城市建構成了一個隨時可能崩塌的紙牌屋?

現代地鐵系統堪稱工程奇迹,但將軍澳線電力故障停運事件揭示了一個殘酷事實:越是精密的系統,其脆弱性往往越強。地鐵網絡依賴無數環節的完美配合—-電力供應、信號系統、軌道維護、車輛狀態,任何一個節點的故降都可能產生蝴蝶效應。這次事件中,電力系統「跳掣」,立即使整個系統陷入癱瘓。這種「單點故障」風險在復雜系統中普遍存在。就像人體中一個關鍵器官的衰竭可能導致整個生命系統的崩潰。香港作為國際大都市,其地鐵系統日均載客量超過500萬人次,如此高負荷運轉下,系統容錯空間被壓縮到極小。我們建造了能夠抵禦八號風球的堅固車站,卻可能因為一段架空電纜組件問題而讓整個服務網絡停擺。這種技術悖論提醒我們,城市基礎設施的強大,往往與其脆弱程度成正比。
停運事件發生後,受影響乘客的反應構成了另一重社會鏡像。有人焦慮地查看手機App尋找替代路線,有人排隊等待接駁巴士,也有人憤怒地指責抱怨。這些本能反應背後,是現代都市人己被軌道交通「規訓」的身體與心智。我們習慣了按分鐘規劃行程,將地鐵時刻表內化為生活節奏的一部分,一旦這種節奏被打斷,不僅身體移動受阻,心理安全感也隨之崩塌。法國哲學家保羅·維利里奧曾警告,當社會運行速度達到某個臨界點,任何意外停頓都將導致「全面事故」。將軍澳線電力故障停運正是這種「速度社會」脆弱性的體現—–我們跑得太快,卻忘記了如何走路。更值得反思的是,許多乘客面對突發事件表現出的無助感,暴露了城市人對系統的高度依賴與自主應對能力的退化。當數字導航成為唯一認路方式,當地鐵成為唯一通勤選擇,我們的城市生存技能正在驚人的萎縮。

曾經有個香港女仔對我說她回深圳福田從來不坐東鐵線,我問點解,她說東鐵線殘得阿媽都不認得。其實將軍澳電力故障停運事件不是孤例,而是全球城市化困境的局部顯現。2018年日本東京地鐵千代線因停電影響7萬人出行;2019年美國紐約地鐵信號故障導致全城通勤混亂;2021年英國倫敦地鐵電力問題引發大面積延誤。這些事件都共享同一個劇本:高度集中的城市人口、過度負荷的基礎設施、缺乏彈性的應急系統。香港作為人口密度全球前列的城市,這一矛盾尤為尖銳。城市規劃學者曾提出「韌性城市」理念,主張通過系統冗余、功能混合、分散布局來增強城市抗衝擊能力。然而在土地資源稀缺的香港,這種理想模型面臨嚴峻挑戰。當我們將所有雞蛋放在軌道交通這一個籃子里,任何晃動都可能導致災難性後果。數據顯示,港鐵承擔了香港公共交通約50%的客流量,這種壟斷性地位既是效率的勝利,也是風險的溫床。
當然面對這種系統性脆弱,我們需要的不是對港鐵的口誅筆伐,而是對整個城市發展模式的深刻反思。首先必須在技術層面建立真正的「冗余系統」—–備用電力、替代路線、應急通訊,這些看似浪費資源的「重復建設」,實則是危機中的生命線。新加坡地鐵在經歷多次故障後,投入巨資建立了一套平行備用系統,值得借鑒。其次,必須培養市民的「應急素養」,通過日常演練和教育,讓城市人重新掌握步行、騎行等基本移動能力,減少對單一系統的依賴。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是城市規劃理念的轉變—-從追求效率最大化轉向構建多元交通網絡,讓巴士、電車、步行系統等傳統方式與地鐵形成互補而非替代關係。

將軍澳線的停運持續了幾個小時,但它留給城市的思考應該持續更久。在氣候變化加劇、基礎設施老化的背景下,此類事件只會更加頻繁。我們不得不接受一個悖論:城市越是發達,越需要為「不發達」的應急方式保留空間。那些看似低效的備用巴士、人行道、自行車道,恰恰是危機中最可靠的逃生通道。城市真正的現代化標志,不是永不中斷的地鐵服務,而是在中斷發生時,每一個市民都能從容找到回家的路。當夜幕降臨,電力恢復,列車重新開動,我們應當記住:鋼鐵軌道可以斷裂,但城市生活的韌性不能斷裂。只有保持對這種脆弱性的清醒認知,才能在未來建造真正牢不可破的都市。
文:吳建東
香港城市智庫評論員、香港就是敢言執委、香港江西萍鄉同鄉會副會長、和衷共濟愛港聯盟副主席。
*作者文章觀點,不代表堅料網立場